去年冬鄰水刺客案發生時, 信王趙澈隨聖駕在冬神祭典的典儀台上。
當時清晨的江邊霧氣重,典儀台離金雲內衛與刺客混戰的位置也有段距離,並不足以看清具體是怎樣的惡戰。
但趙澈後來是眼見見過那屍橫遍野的殘酷壯烈的。
在最短時間裡將刺客儘數誅殺,最大限度地保障了冬神祭典的順利完成,也使觀禮百姓沒有出現重大傷亡。
為了這個讓人欣慰的好結果, 金雲內衛付出了近乎一比一的代價,且因刺客服食了詭譎的“斬魂草”, 不畏疼痛、戰力激增,有好些個年輕內衛的遺體甚至是……肢體分離的。
對賀淵與同僚們的這份沉重付出, 協理國政的信王趙澈很是敬重。自也也能理解賀淵心中不堪重負而遺失了部分記憶的事。
從鄰水回京後不久,昭寧帝單獨召見信王妃徐靜書, 特意叮囑信王府勿因趙蕎在這事上受了委屈而與賀淵為難。那時趙澈被派往利州並不知情,等他數月後回京得知此事也點頭應諾, 並未多說過半句。
一則是出於對賀淵的尊重與體諒,二則也是給他與趙蕎之間留著餘地。畢竟若以信王府的名義與賀淵鬨太僵,倘使將來賀淵想起什麼來,再與趙蕎言歸於好, 大約也會因此有點心結,對趙蕎也不是好事。
可趙澈畢竟為人兄長, 妹妹在此事中的委屈與退讓他看得很清楚, 欣慰於她識大體的同時,又難免會有稍許克製不住的護短不忿, 倒也是人之常情。
昭襄帝君蘇放從來就是個叫人琢磨不透的性子, 變臉比六月的天還快。
先前明明是他先挑頭擠兌賀淵, 但見賀淵被趙澈幾句紮心話刺準痛處的隱忍模樣,立刻又做起了和事佬。
“阿澈你怎麼回事?”蘇放做主持公道狀,痛心疾首地對趙澈搖頭,“鄰水之事後,陛下不是與你夫婦二人講好,不要因著阿蕎的事與賀大人為難嗎?連陛下諭令都管不了你了?”
信王趙澈是趙蕎兄長,對她影響極大,可謂是她此生最崇敬的人。
對於這點,元月底在原州葉城那間酒肆聽過趙蕎將兄長吹捧到極致的賀淵心中十分有數。
所以有帝君突如其來的仗義執言,賀淵還是明智地選擇了不還嘴,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開脫。
趙澈略微愕然地覷著蘇放半晌後,不屑輕嗤:“牆頭草,風吹兩麵倒。”
“膽子不小,敢當麵辱罵帝君陛下?”蘇放挑眉哼道。
“嗬,您對‘辱罵’一詞的理解有失偏頗,許是被罵少了的緣故。”趙澈半點沒怕他,轉身眺玉液池中的田田蓮葉。
遲到的趙蕎在嫂子徐靜書的陪同下等候了約莫兩盞茶的功夫,寶船也靠岸了。
今日是特地為賀淵及十五位內衛暗樁慶鬆原之功,受邀列席的人大大小小加起來約莫五十來人,從船上依次下來也費了會兒功夫。
眾人都在岸邊站定後,趙蕎自是先向昭寧帝與昭襄帝君告罪。
兩人自不會當眾與她計較赴宴遲到的這小節,笑斥幾句便輕輕揭過。
不過,當帝君蘇放的目光在掃過趙蕎腰間的玉龍佩後,頓時露出訝異的神情。
這賀淵,定情佩玉都交還了,鐵了心一刀兩斷?
見蘇放先是盯著自己的玉龍佩,神情古怪,接著就將賀淵喚到近旁來似有話問,趙蕎心下著慌,麵上的笑意頓時僵住。
她甚至生出種“真想把自己那不記事的豬腦子扯出來扔地上再踩兩腳”的衝動——
元月裡在尚林苑行宮接待茶梅國使團時,蘇放曾問過她玉龍佩的事!
那時她急中生智,推說“以前將玉龍佩給了賀淵做定情信物,但他後來忘了事,不記得放在何處 ”,蒙混過關。
當時蘇放隻隨口一問,趙蕎沒覺得他會閒到再去找賀淵求證這種小事,就將這事拋諸腦後,從沒想過要與賀淵“串供”。
哪知這位帝君陛下真是謎一般的人才,半年前隨口問的一句話到如今還記得。
今日玉龍佩忽然“重見天日”,蘇放隻需任意問問,就會知道這東西之前根本沒在賀淵手裡!
早上見歲行舟時,他精神很不好,連自己坐起來都做不到,她又急著要趕往內城來,便沒與他細細盤算該如何“自首”。
若此時忽然因為玉龍佩的事當眾橫生枝節,真不知會捅出什麼樣的婁子來。
趙蕎慌得兩耳嗡嗡響,目不轉睛地盯著傾身欲與賀淵耳語的蘇放。
在他薄唇輕掀的當口,趙蕎不管不顧地衝口而出:“帝君陛下請稍等!我有急事要與賀大人談談。”
這要求真是十足僭越。
她又不擔朝職,總不會有什麼十萬火急的公務要同賀淵談吧?
竟敢放肆地讓帝君陛下閉嘴稍等讓她先說,任誰看這事都會覺得趙二姑娘氣焰過分囂張。
眾人皆驚,鴉雀無聲。
徐靜書偷偷扯了扯趙蕎的衣袖:“阿蕎。”
雖話一出口就知自己莽撞了,可此刻眾目睽睽,趙蕎也是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弱聲弱氣補一句:“是真急,很重要的事。”
下一瞬,更囂張的一幕出現了。
“請帝君陛下見諒,臣稍候前來領罪。”賀淵對蘇放敷衍執了禮,緊緊抿住上揚的唇角,舉步走向趙蕎,牽了她的衣袖就往後退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