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倏地蹙眉:“為什麼問這個?”
“可曾接下哪位姑娘的麵具?”歲行舟淚中帶笑,疲憊地重新合上眼。
麵具這個話題對賀淵來說很不友好。他甚至覺得歲行舟是在嘲諷和挑釁。
“關你什麼事?!”
賀淵星眸微微眯起,目光卻落在他的後背。
因先前鮮於蔻正以火罐為歲行舟“拔毒”,他背後有兩排火罐,所以方才坐在床榻邊說話時,賀淵一直沒留心他的後背。
此刻才隱約瞧見歲行舟後背似乎有一道舊傷刀痕。
鴻臚寺賓讚平素算是個閒職文官,隻有負責接待外邦來使之類的差事時會出京。怎會有刀傷?!
而且,他那刀傷看起來有些怪。
不過被兩排火罐蓋住大半,看不太分明是什麼刀所致。
賀淵眉心緊鎖,但見他麵色蒼白疲憊,唇上無半點血色,隻得暫且按捺下心頭疑問。
歲行舟輕笑出聲:“或許你不信,但鬆原的神明,還是有幾分靈驗的。若你當日稀裡糊塗亂接了旁人的麵具,亂了姻緣線,隻怕將來要哭。”
賀淵瞪著他的後腦勺半晌,尷尬清了清嗓:“若是,沒接呢?”
“哦,那大概也是要哭的吧,”歲行舟似乎明白了什麼,唇角笑弧愈發幸災樂禍,“畢竟趙二姑娘不好哄。”
“閉嘴。”
“賀淵,護著她些。”
“要你說?”
*****
從歲行舟家中出來後,賀淵召了兩名內衛暗樁在附近盯梢,自己則又策馬奔向信王府。
信王府的門房卻告知他,趙蕎今日從內城出來後並未隨兄嫂一道回王府,而是直接去了她自己在柳條巷那頭的宅子,說是近些日子事忙,都住在那頭不回來了。
於是賀淵立刻調轉馬頭。
到柳條巷已是亥時初刻,沉沉夜色下時不時有涼風滌蕩白日裡殘餘下來的熱氣。
神情焦慮的趙蕎正在門口大樹下搖著扇子同銀瓶說話,聽見馬蹄聲扭頭見是賀淵,立刻從焦慮轉為暴躁。
賀淵單手撐在鞍上,腰背承力騰空一個旋身,利落躍下馬來。
他黃昏時從內城出來便四處奔走,身上穿的還是今日進內城赴宴那身賀氏武袍。
金泥滾邊的紅衣武袍衣擺淩空飛揚,玄色腰帶束出勁瘦腰身,使他那行雲流水的下馬動作在夜色裡格外招人眼目。
趙蕎看得愣了片刻,惱羞成怒般轉身就走。
賀淵長腿不過三兩步就追上了她,輕輕拎住她的後頸衣領:“跑什麼?做賊心虛?”
“我虛你個……”在他的瞪視下,趙蕎強行咽下即將脫口的臟話,轉而怒道,“你沒完了是吧?說了叫你離我遠些,聽不懂人話?”
“不是聽不懂,是不想聽,”賀淵哼了哼,“若你肯認我是你的人,那你的話我自是言聽計從。認不認?”
“我認你個死人頭!撒手!”趙蕎跳腳,反手去掰他拎著自己衣領的手。
賀淵非但不撒手,拎著她衣領的手還非常惡劣地左右晃了晃。
“好,既你不肯認,那我自也不用聽你的。把我!的!麵具還來。驚蟄日在鬆原時的那個麵具。”
看這明顯受了刺激的架勢,大約是從皇帝陛下那兒聽說她“屬意的對象是歲行舟”了。
趙蕎咬牙在心中將那個突然不靠譜的皇帝陛下腹誹好幾遍,才梗了脖子虛張聲勢地與賀淵嗆起來。
“什麼玩意兒就你的麵具了?!那是我花錢買的,和你有一個銅子的關係嗎?”
賀淵手上略略使力,將她拎進了自己懷中,垂眸輕瞪她:“還記得買麵具時,那個攤主幫你‘卜蓍問神’後說過什麼嗎?”
趙蕎一愣。她當然記得。
那時攤主大姐說,拿到麵具後,前三個上來找她搭話的,都是她的良緣。
攤主大姐說完這句話,她一回頭就看到賀淵正站在身後,原以為他沒聽到的。
“那也和你沒關係!”趙蕎哼哼道。
賀淵箍在她腰肢上的手臂暗暗收緊,長睫微顫,嗓音略略沉啞:“那時將你送上馬車,我就說過,‘有關係的’。”
他用忐忑的語氣說著篤定的話,仿佛垂死囚徒最後的掙紮,叫人心尖酸軟。
趙蕎胸臆間一陣不忍輕疼,嘴上卻還是硬撐著:“攤主大姐說得很明白,三個,任我挑哪個都不會有錯的!就勉強算你是第一個來搭話的,那也不是非你不可!”
“非我不可,”賀淵望進她的眼底,執拗輕聲,“從你拿到麵具到上馬車,三次和你說話的人都是我,沒有彆人。”
趙蕎看著他那仿佛落進漫天明滅星辰的雙眸,眼前浮起驚蟄那日分彆的畫麵。
頻頻被他撩起的車簾,一次又一次叫人摸不著頭腦的去而複返,聽起來像是沒話找話的叮嚀。
——在路上不要任性逗留,直接走官道,途中儘量選擇在官驛過夜。
——在路上無論聽到關於鬆原的什麼消息,都不要回頭。
——有關係的。
那日,車簾外的初春晴光在賀淵麵龐上映襯出一層朦朧光暈,輕易柔化了那層淡漠從容的甲胄。
此刻趙蕎還能想起,當時他眼底最深處深藏的脆弱與無助。
與此刻一模一樣。
他眼中璀璨的碎碎星光拚命閃爍著,發出狼狽與幼稚兼備的心音——
“阿蕎,當初你可是將我看光了,還‘睡’過的。若你不給個名分,我可要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