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好了,”趙蕎憋了半口氣,“這又要被你壓死了。”
趙蕊連忙挪開,一骨碌鑽進她的被窩裡,笑嘻嘻抱住她,親昵嘟囔:“那時你迷迷瞪瞪,我同你說話你也像聽不見,嚇死我了。後來前幾日四哥要帶著我和小六兒去賀大人家裡看你,大哥說賀大人府上有個太醫能治好你,不許我們過去打擾添亂。”
趙蕎揉揉她的腦袋:“算我沒白疼你們。沒事了,我好了。”
兩姐妹親親熱熱偎在錦衾薄被下,漫無邊際地說些閒話。
趙蕊在鐘離瑛將軍門下是文武兼修,但側重習武習兵,對自家二姐在南郊的壯舉難免關注。
趙蕎被人從南郊送回來那日整個人是木的,府中上下都擔心得不得了,趙蕊也忘了心中好奇。眼下二姐好端端回來了,她自有許多想問的。
“這幾日我聽人說了許多,也不知真的假的,”趙蕊往二姐身旁蹭了蹭,“二姐,我能問嗎?”
趙蕎笑著打了個嗬欠:“問什麼?”
“你在南郊用的那個水連珠,就是三哥以往做的那種嗎?真能打那麼準?十一發銅彈沒有一發落空?外頭都說你當時可神勇了,隔著幾百米遠打穿了一個刺客的頭……”
“沒有幾百米,七八十米吧,”趙蕎閉了閉眼,想起當時那刺客倒下時腦漿迸一地的情景,心裡堵得慌,“你會不會覺得,二姐很可怕?”
趙蕊怔了怔:“我又不是刺客,為什麼會覺得你可怕?”
趙蕎也愣了愣,旋即哈哈笑著抱住她:“對,有道理。睡吧睡吧,我可困死了,還有什麼事等我睡醒再問。”
“二姐,這月二十五是我恩師大壽,給府中發了帖子的。到時候你也去嗎?”趙蕊縮在她懷裡嘰嘰咕咕,“我師兄師姐們可想見你了。恩師也想見你。”
“啊?鐘離將軍見我……做什麼?”趙蕎驀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不是害怕,不是緊張,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
柱國神武大將軍鐘離瑛,年近七旬的開國名將,與柱國鷹揚大將軍共同遙領天下軍府,可算是整座鎬京城裡最尊榮的一位老人家——
連武德太上皇都會對這位老人家禮敬三分,私下場合裡還會以晚輩禮待之。
往年趙蕎不是沒去過神武大將軍府,但多是跟在兄嫂身後,執禮問個好而已。畢竟她就是個潑皮小混子,在鐘離瑛那樣德高望重的開國肱骨麵前真是沒什麼話說。
“恩師想與你探討水連珠的事。”趙蕊迷糊嘟囔。
趙蕎有些心虛:“水連珠的事?我隻會用,又不會造,要探討那也該找你三哥啊。”
“恩師的想法,她不說,我又不敢多問。而且三哥領聖諭出京了,或許年底都不會回來,指望不上他。”趙蕊又在她懷裡蹭了蹭。
“要不,你先探探鐘離將軍的口風,弄清楚她究竟要找我談什麼,然後我再決定去不去?”
若鐘離將軍是想問她水連珠鑄造工藝上的什麼事,那豈不是雙方都下不了台?她可半點不懂那些門道的,隻是會用而已。
趙蕊嗬欠連天地仰臉對她眯眼笑,“二姐,承恩侯世子過幾日就要抵京,到時也會去給恩師賀壽的。你真的不去嗎?”
趙蕎倏地掀被坐起。
“二姐,你做什麼?不睡了?”趙蕊傻眼,跟著坐起來,望著那個先前還聲稱“快要困死”,這會兒卻忽然神采奕奕如回光返照的二姐。
“睡什麼睡?你也彆睡了,快起來,咱們趕緊去毓信齋訂一身衣衫才是正事!”
*****
六月十八下午,忙完公務的賀淵坐在書房中,手執茶盞,垂眸望著麵前那個盒子。
那是早上趙蕎偷跑回信王府後,又命侍女銀瓶送過來給他的。
盒子裡裝的是趙蕎在鬆原驚蟄盛會上買的那個桃花神麵具。
賀淵有點想笑。
他深深懷疑,那姑娘之所以從前沒什麼“桃花債”,大約也就是因為這種做派的緣故。
彆的姑娘贈送這種意義重大的定情禮給心上人,通常都會選個花好月圓、氣氛繾綣之時吧?偏她總能將情意綿綿的事做得大刀闊斧、出其不意。
大當家就是大當家,對二當家的安撫和寵愛,那叫一個乾脆利落,於無聲處炸起驚雷。
書桌對麵的中慶頭皮發麻:“七爺,您彆笑得那麼……”蕩漾。
賀淵像是終於想起書房裡還有一個人,斂色抬頭,淡淡睨他:“怎麼了?”
他上午吩咐中慶去鷹揚大將軍府,問之前他在泉山時遞信托堂兄吩咐人幫忙準備的那件東西進展如何。這會兒中慶進來就是回稟這件事的。
方才他一直發呆走神,中慶已站了半晌沒敢吭聲。
“上午您不是讓我去大將軍府問‘那件事’麼,回來時我路過毓信齋,”中慶清了清嗓子,“趙二姑娘帶著她家小五姑娘在那裡做新衫,要得太急,說隻有三日時間,毓信齋的掌櫃怕趕不出來,沒敢接她這單。”
毓信齋原是前朝老字號,既開門販售各種名貴布料,也為京中勳貴之家量身裁製衣衫。他家裁衣總有新穎花樣,尤其深得姑娘們喜歡。
前朝亡國後,異族王庭鳩占鵲巢入主鎬京,毓信齋的東家便也很有骨氣地關門歇業整整二十年,不願給入侵之敵做錦上添花的事。
隻是一家小小商號,亡國亂世時能做到這般地步,不惜自砸飯碗,實在也算很有氣節了。
因為這個緣故,大周朝收複故土建製後,重新掛上招牌營業的毓信齋更得追捧,京中各家趨之若鶩。昭襄帝君蘇放還是儲君駙馬時,就是毓信齋的忠實主顧之一,這又給毓信齋的招牌鑲了一層無形的金。
所以毓信齋的掌櫃與裁縫師傅們也有點脾氣,時不時會挑訂單挑主顧,說不接單就不接單。
“早上才好轉些,下午就跑去裁新衣,就愛折騰,”賀淵噙笑搖搖頭,沉吟片刻後吩咐中慶道,“你拿我名帖去找毓信齋的大東家季琢玉,就說我請他幫忙。”
武德二年季琢玉五歲的小女兒被人綁走要勒索季家,是賀淵順手幫忙救回來的。季琢玉一家對賀淵甚是感激。
賀淵倒是沒怎麼放在心上,挾恩貪報的小家子事在他看來總歸失格。這幾年季家逢年過節送禮來,他也會比照還禮,來往倒是不鹹不淡的。
不過,眼下既是他的阿蕎想要,那他拉下麵子去求個人情也沒什麼。
“可我聽小五姑娘的意思,二姑娘是為著夏世子進京的事才急著裁新衫。您確定還讓我拿帖子去季家?”中慶按捺住滿心的幸災樂禍,略抬眼皮覷著神色大變的自家七爺。
賀淵麵色沉沉抬起臉:“當我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