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1 / 2)

天作不合 許乘月 9390 字 8個月前

自從趙蕎當眾對曹興、連瓊芳發了火,將許多人對此次軍務革新的隱秘心結挑到台麵上說開, 又以二十二發銅彈鎮住了場麵, 贏得受訓將官們發自內心的認可後, 教學雙方對彼此的態度都肉眼可見地坦誠友善了。

受訓者皆是場麵人, 本質也都是痛快脾氣,心裡那點事說開後事情就翻篇, 隻花了短短數日就徹底磨合成一個令出行至、融洽協作的團體, 關於火器使用的基礎訓練成效顯著, 大家在私下裡的相處也愈發熟稔隨性起來。

八月初七這日的訓練結束後, 眾人魚貫往飯堂去時, 老將連瓊芳與金雲內衛左衛總旗葉翎雙雙滯留在人群最後,一左一右將趙蕎夾在中間。

“大當家,給開個小灶行不?”葉翎順手搭在趙蕎肩頭,“我與連將軍這幾日的情形你也瞧見了, 我倆拉栓時總會彆一下手, 旁人都不這樣,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知道我怎麼回事,年紀大了手腳不靈活唄!”連瓊芳到底已年過四旬, 學起新東西來是不如年輕人那麼快,這讓她十分挫敗。

此刻她悻悻垂眸說著自暴自棄的話, 老小孩兒似地耍賴生悶氣, 竟一改平常給人那種威嚴很穩的印象,莫名可愛。

趙蕎笑道:“連將軍,您可彆倚老賣老, 扯什麼年紀大的借口?我瞧著您每天早上武訓時掄長刀明明靈活得很!”

葉翎和連瓊芳的問題,她已從旁觀察了幾日,本也打算單獨與她倆談談的,這下倒正好了。

“你倆拉栓時手總會彆一下,是因為你倆都是左撇子。前幾日讓你們認真看清楚水連珠的每一處細節時,你們沒按照自己的手勢習慣去記它的構造。尤其彈匣槽那裡,它為了換彈匣時更流暢,有一點點傾斜,那個傾斜是按右手發力的習慣去的,所以你倆拉栓時就會覺得怪。”

二人如夢初醒,繼而又有了新的困擾,異口同聲道:“那咋辦?左撇子不配使火器啊?”

這可不止是她們兩人的問題。

軍中左撇子不是一個兩個,但人數又沒多到有必要讓鑄冶署另行研製一種“左撇子專用火器”的地步。若尋不到解決之道,將來各軍建製火器營選人時,還得特地將左撇子篩掉。

“誰說左撇子不能使火器了?那我瞧著北軍的隋敏將軍也是左撇子,可他就沒你倆這個問題,”趙蕎左右看看二人,“知道為什麼嗎?”

剛好隋敏就走在她們三人前頭不遠,正與賀淵、曹興及一名原州軍小將說話呢。

習武之人耳力好,在嘈雜交談聲中也立刻聽到身後有人在提自己的名字,霎時回頭看過來。

趙蕎沒想到他會聽到,還回頭了,便衝他笑笑:“又沒說你壞話,看什麼看?”

語畢,繼續與葉翎和連瓊芳的對話:“前幾日讓大家熟悉構造時,他看得比你們認真,還特地找我幫忙將能拆開的部分都拆下來,自己重新組裝了好多遍,找到了拉栓時讓自己最順手的力度和角度。”

“將水連珠拆開看的?嘖嘖嘖,他這又上眼又上手的法子可太喪心病狂了,”葉翎也沒過腦,脫口而出,“看他家夫人也不過如此了吧?”

“那我倆怎麼辦?明日也學他那樣,將水連珠當自家夫婿來看?”連瓊芳笑著抬杠,“那我怕是沒什麼耐性了。畢竟成親二十幾年,對那老家夥早看膩了,可沒隋敏那份新鮮勁頭。”

軍旅中人私下裡說話常常直來直去,加之她們又將趙蕎當做了“自己人”,玩笑時難免葷素不忌。

偏偏趙蕎慣在市井中打混,雖許多事半懂半不懂,卻又什麼話都敢接,於是接下來的對話就愈發讓人沒耳聽了。

“既看夫婿膩了沒新鮮勁,”趙蕎眉梢一挑,接得順口極了,“那不然,將它當做新收的小郎君來看?邊邊角角、縫縫隙隙全都給它看清楚,摸透徹。你們從前習兵器不也如此?要對它非常了解,做到人和兵器純然合一,道理是一樣的。”

連瓊芳與葉翎雙雙愣了愣,旋即悶悶怪笑起來。

趙蕎也隱約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似乎有點過了,雙頰微紅:“笑什麼笑?總之就到閉上眼都能將它玩出花來的地步,那大功告成了!”

她說這話時嗓音略揚,前頭那幾人神色各異地回頭瞪來。

曹興為老不尊地嘿嘿笑,抬起手肘撞了撞身旁的隋敏;隋敏則滿眼驚恐,無比做作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做防禦狀。

而與他們並行的賀淵,目光幽幽直視著趙蕎,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

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葉翎茫然中透著一絲絲惡寒:“他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連瓊芳大致回憶了一下先前的對話,不以為意地笑笑:“大約是的吧。估計零零碎碎聽到幾句,誤以為咱們背後打隋敏什麼下流主意?”

雖趙蕎與賀淵同住邀月醉星閣,但像連瓊芳這樣從外地州府趕來的受訓將官並不知二人的關係,隻以為趙蕎是此次訓練的實際主事者,而賀淵在受訓眾人中官階最高,所以兩人就共享了雁鳴山最大的一處院子。

但葉翎是賀淵的下屬,對他與趙蕎的關係自是心中有數,隻不過賀淵早早下過封口令,所以平日她也就裝聾作啞而已。

方才賀淵看趙蕎那含義不明的眼神,葉翎也是瞧見的。

她笑容曖昧地附到趙蕎耳畔,幸災樂禍地小聲嘀咕:“你完了。賀大人怕不是以為你看膩了他,想收隋敏做小郎君?”

趙蕎脖子一涼。這些人怎麼回事,偷聽彆人說話就算了,怎麼還七零八落聽半截就自己東想西想呢?

這賀淵也是奇怪,她有沒有看膩他,他自己心裡沒點數麼?!

壓根兒就還沒正經看過,哪那麼容易就膩了。呿。

*****

趙蕎慣例又是最後一個吃完飯的。

回去沐浴更衣後天色已墨,趙蕎捏著還剩半瓶的化瘀藥膏上了邀月閣二層,卻見賀淵長身倚在與醉星閣當空相連的木廊儘頭,遙遙望著她。

他大約也是才沐浴不久,換了一襲輕薄的淺雲色寬袖絹袍。夜風微微拂過,使那絹袍便熨帖地勾勒出他勁瘦的身形輪廓,在夜色中分外惹眼。

他在外人麵前大多時候都是清清冷冷又四平八穩的做派,矜持可靠,卻寡淡沉悶,就連本該張揚意氣的紅色賀氏家服武袍也能被他穿出肅正克製、無欲無求的味道。

可此刻他倚在木廊儘頭,姿儀慵懶展臂敞開懷抱,星眸橫波斜斜睇來,微挑的劍眉掛著笑,宛如月下踏花靜候心上人的少年郎,赤忱意態清輝熠熠,讓人挪不開眼。

趙蕎沒來由地齒頰生津,莫名其妙就輕笑出聲。

這樣的賀淵隻有她才能看到,他隻在她麵前才會露出這樣的一麵。而她在他麵前,也是不同的。

旁人說他倆“一定合不來”,那是因為誰也看不到他們在彼此麵前獨一無二的模樣啊。

趙蕎捂住激動不已的心口,毫不遲疑地奔赴他的懷中。

她回抱住他,仰頭笑得狡黠:“偷聽人說話不要隻聽半截,瞎想什麼呢?先前我與連將軍和葉翎是在說她倆訓練時的一點問題,隻是順嘴用隋敏來打了個比方而已。”

“那我怎麼聽到有人在說什麼‘小郎君’?還要‘看仔細、摸透徹’,要到‘閉上眼都能將他玩出花來的地步’?”賀淵笑意不善地眯起眼。

“正經的話你聽不見,這幾句胡說八道你聽得倒是清楚!我們那是在談論怎麼才能將水連珠使好啊!她倆是左撇子,需要重新適應水連珠的構造,”趙蕎笑得不行,“嘿嘿嘿,你是不是以為我對隋敏有什麼奇怪的想法,怕地位不保,所以趕忙來自薦?”

出乎她的意料,賀淵雖周身遽燙,卻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沒好氣地笑斥她“小流氓”,隻是擁著她抬眼望天,含含糊糊“嗯”了一聲。

“喲喲喲,來真的?”趙蕎並沒有被唬住,反而樂不可支笑倒他在懷裡,“你就光會嚇唬我,信你有鬼。”

這人在正經大事上從不破規矩的,在成婚之前,便是她故意招惹他,他都會克製地謹守底線。她對此深信不疑,才不信他當真會做什麼出格之事。

“有本事你先幫我上藥。”

說來趙蕎也是慘兮兮的。

這些日子大家的訓練強度上來了,眾人的進度差異也明顯出現,於是趙蕎與慕映琸多數時候都需一對一地給予眾人指導,也就難免一遍又一遍地演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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