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子鑒定這種事,還是得拜托白文旻。
但是拿到血樣這件事,就得白芙美他們自己想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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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清晨天總是亮的特彆早。
在海城中心,一棟三層的小洋樓裡,溫定早早的起床刷牙洗臉,廚房裡,兒媳婦正和老伴兒兩個人張羅著做早飯,房子裡,溫興華正抱著剛出生沒多久的兒子哄著,旁邊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正自己給自己穿涼鞋。
等穿好了涼鞋,也不等溫興華反應,就興衝衝的跑出去對著溫定喊道:“爺爺,我和婷婷約好了,說下午去她家玩呢。”
婷婷是溫興華所在的紡織廠副廠長家的閨女,也是溫婉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溫定剛刷完牙,坐在了搖椅上,就被孫女兒給推了一把,不由得無奈笑道:“行行行,去去去。”
“爺爺給我五毛錢吧,上次婷婷請我吃雪糕,這次我也要請她吃的。”
“行,給你五毛錢。”
說著,溫定掏出五毛錢遞給溫婉,正好被剛出來的何萍給看見了。
“溫婉,你彆一天到晚的和你爺爺鬨。”說著,又略帶責備的對溫定說道:“爸,你也彆婉婉說什麼,你就給什麼,彆給慣壞了。”
“慣壞了就慣壞了,我們溫家的姑娘,就得嬌養著。”
溫定這話一出,廚房裡的老伴兒許秀芬立刻冒出頭來,蹙著眉頭,語氣有些嚴厲:“老溫這話可不能亂說,現在可不稀得嬌養姑娘,艱苦樸素才是最重要的。”
溫定一愣,臉上的笑容消失,乾脆閉上眼睛搖扇子。
他當然知道許秀芬的意思。
畢竟當初他的前妻,周家的三小姐,就是嬌養長大的,想當初,他能娶到周淑熙,那都得說上一聲高攀,可誰能想到,她娘家說倒就倒呢,而且嬌養出來的姑娘,那是真的不知人間疾苦,若不是他謙讓,日子還不知道怎麼過下去的。
以前沒娶周淑熙的時候,他還不服氣,覺得這人和人沒有區彆,都是平等的。
可真的娶了周淑熙後才發現,老祖宗的話還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寧做貧家漢,不做富人婿,每次見到周家的那些人,他都覺得自己身上的皮都給扒乾淨了似的。
被人瞧不起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不過……
怎麼說呢?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這周家當年再顯赫,如今也沒了聲息,反倒是他,兒女雙全,子孫興旺,挺好。
吃完早飯,哼著曲兒推著自行車出了門,去了醫院,如今他已經是醫院的係主任,他醫術好,政治傾向又正確,當初大義滅親舉報自己資本做派的妻子,也是狠得了一些領導的青睞,再加上他的性格本來就圓滑,做事情呢,又看得清局勢,就這麼汲汲營營,順利退休,也順利返聘,隻等著再過兩年,醫學院的學生來了,收兩個好苗子做徒弟,就能順順當當的做老專家了。
辦公室裡,兩個年輕的醫生正在看報紙。
因為是工作日,又是早晨,看病的人不是很多。
清潔工剛打掃走了,辦公室裡還有水腥味兒,小醫生覺得不舒服,便把窗戶打開了。
很快,窗戶外頭傳來說話聲:“婦聯那邊通知開會的事你知道了吧。”
“我能不知道麼?”緊接著,說話的是醫院裡的婦聯主任。
她最近可忙的頭昏腦漲的,不過,看著那一則則下來的通知,她也忙的高興,聲音裡帶著掩藏不住的興奮:“自從周副主席上任後,這開會就多了,不過開會多好啊,一樁樁的,對咱們廣大的婦女同誌,都是十分有益的。”
“是啊,現在每一次開會我都覺得激動的不行,誰能想到,咱們婦女同誌還能有如今的好日子。”
“可不是嘛。”
婦聯主任讚賞的看了眼跟在身邊的小乾事:“小鄭啊,下午要是沒事,你就跟著我一起去開會吧,我年紀大了,有些事情說過後容易記不清楚,到時候你當我的筆杆子。”
“是!”答應的聲音又高又興奮,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她的激動。
“主任你再給我講講咱們周副主席唄,我想多了解了解她的事跡。”
“周副主席啊,那可是個傳奇人物。”
“您就給我說說唄,你也知道我筆杆子好,到時候以咱們婦聯的名義寫個文章發到報紙上,也讓咱們周副主席看看我們海城婦聯的風采。”
婦聯主任頓時更高興了:“那感情好,我給你說……”
“最近婦聯主任可真風光啊。”
對話溫定聽見了,兩個小醫生自然也聽見了。
“是啊……開會走路都帶風。”
“說起來真是沒想到,那樣的身份還能做副主席。”
“這有什麼,國家百廢待興,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再加上不是已經平反了麼,重新出來為人民服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
“說的也是,我們那巷子裡,就有戶人家是平反回來的,哎喲,那家的小子可厲害的很,回來就考上了複旦,還娶了個複旦的大學生,聽說啊等畢業了出來分配工作,都是機關單位,噢喲,厲害著咧。”說到最後,她歎了口氣:“哪像我們這些人,學曆也不夠,以後呀,人家那些正兒八經的大學生進來,我們這些土路子,怕是沒啥進展咯。”
“哎……”
對麵的小醫生聽到這話,也憂心忡忡了起來。
兩個人都沒發現,坐在後麵辦公桌上看報紙的溫定好半晌都沒翻頁了。
此刻的他,有點心神不定。
平反……
是了。
這年頭還有平反這一說。
那麼,周淑熙的娘家人會平反麼?
之前從未想過這件事,過了十多年好日子的溫定一下子不確定了起來,有了心事的他,這一天都過的心神不寧的,好在大夏天的病人少,來的急症多是一些中暑引發並發症的,真沒多少用到他的地方。
帶著人去住院區查了房後才下了班。
回到家,他沒理會許秀芬的招呼,而是徑直回了書房,戴上老花鏡,開始翻箱倒櫃。
“你找什麼呢?”許秀芬捧著茶杯進來,裡麵泡的是茶葉水。
“找電話本。”
溫定頭也不回的應道。
許秀芬連忙也幫著找,不一會兒就從抽屜地下翻了出來,她吹掉上麵的灰塵,有點奇怪的問道:“你找電話本做什麼?”
“打個電話。”
說完,溫定頭也不回的揣著電話本走了。
他打電話的對象,是以前京城的老同學,到郵局去,打了個電話到京城,那邊的轉接員讓他等一會兒,十分鐘之後再打,然後就掛了電話,溫定老老實實的等了十分鐘,才又撥號打了回去。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告訴他,他的老同學病了,如今已經起不來床了,他是老同學的兒子。
溫定關心了幾句,便問起了周家的情況。
那年輕的小子一頭霧水:“咱們京城確實平反了不少人,姓周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請問你問的是哪一個?”
溫定定了定心神,輕咳一聲:“周叔季……你知道麼?”
周叔季?
他不認識。
年輕人抓了抓腦袋:“我就是一普通工人,真不認識周叔季,要不我幫你回去問問我爸?明天這時候你再打電話過來?”
溫定自然是答應了。
他已經確定,周叔季應該是沒平反了。
周家不是低調的人,周叔季也不是普通人,他若是平反,動靜必定不小,京城的老百姓,不說認識,但名字肯定聽說過,既然沒聽說過,那鐵定沒平反。
該!
這種資本主義壞分子,就該不平反,一輩子在邊疆農場改造才對。
溫定舒心了,優哉遊哉的往家走,結果剛進巷子口,就看見自家門口擠著不少人,吵吵嚷嚷的,他眉頭蹙了蹙,加快了腳步。
走到人群邊,就聽見裡麵傳來孩子的哭聲,還是許秀芬的咒罵聲,頓時急了,拍拍前麵鄰居的肩膀:“出什麼事了?”
鄰居回頭,一看見溫定就大聲喊道:“溫主任回來啦,快彆打啦。”
然後溫定就看見前麵看熱鬨的人自覺地讓開了一條路,兩邊的人還用看似焦急,實則興奮的眼神看著他,等他終於走到人群中間時,周圍人的情緒頓時更加激動了。
那架勢就差舉著拳頭喊兩句“打起來,打起來。”了。
雖然是醫生,但是個弱雞的溫定,看清楚中間的架勢,隻見溫興華滿臉是血的躺在地上哼哼,許秀芬抱著溫婉披頭散發的坐在地上哭,另一邊,一個女孩子手裡拿著褲腰帶也在鬨,嘴裡不停的念叨著:“我死了算了,我沒臉見人了。”
而女孩子旁邊,則站著幾個彪形大漢,正滿臉憤憤不平的等著溫興華。
溫興華的妻子何萍則是拉著自己的小兒子,正站在那兒哭。
“這這這,這到底怎麼回事?”
溫定被眼前的一幕給弄懵了。
“你就是他爸?那個什麼勞什子主任?”一個大漢走過來,氣勢洶洶的叉著腰,上下打量了溫定一眼,然後下巴一揚:“你兒子耍流亡民,占我妹妹便宜,我妹妹現在不想活了,你打算怎麼辦吧。”
耍,耍流亡民?
“不,不可能!”
可不能認這個事,現在耍流亡民可是大罪!
要是真認了,指不定自己這主任都得給擼了,更彆說溫興華還得坐牢。
“怎麼不可能,我妹妹還在這兒呢!”男人不爽的大吼。
那個拿著褲腰帶的女孩頓時哭的更大聲了:“我死了算了,反正以後也嫁不出去了,我到派出所門口上吊去,公安同誌一定能為我主持公道的。”
說著,就一副想要走的模樣。
周圍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
溫定額頭上冒出一層汗來,麵前的男人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而且旁邊溫興華還躺在地上哼哼著,地上血跡斑斑,心裡一時半會兒也有些不確定起來。
要真是訛錢的,是不是打的太狠了?
許是溫定沉默的時間太長了,男人突然轉頭,一把拎起溫興華的領子,就大跨步的往外頭走。
“你放開我兒子,嗚嗚嗚,你們要把他帶哪去……”
許秀芬鬆開溫婉,撲過來抱住溫興華的雙腿,生怕自己一個不注意,兒子就被打死了。
“帶哪去?當然是去公安局,我要告他耍流亡民,讓他坐牢吃槍子兒。”說著,就拽著溫興華往人群裡走。
溫興華的架勢太慘了,臉上出了好多血,頭也破了,根本沒力氣反抗。
許秀芬被拖拽了幾步,實在是沒力氣了,手一鬆,整個人就趴在了地上,她著急的不行,轉過頭來就喊溫定:“你快救救興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