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台,裂開縫隙的神像。羅玉安看過這樣的場景。
在神誕月那一個月,每天夜晚她都會看到這個氏神神像。隻不過和那時候不同的是,現在的神像縫隙裡,沒有不斷呼喊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隻有絲絲縷縷逸散出來的黑色煙氣,彙聚在神像周圍,凝而不散。
平心而論,這是任何人看到都要感覺害怕的場景,但羅玉安知曉這是氏神,心裡不僅不害怕,甚至還有種驚喜的感覺。
“氏神?”她輕聲呼喚。
“來,到我這裡來。”氏神熟悉的溫和聲音在黑暗縫隙裡飄出。
隨著他的話,神像裂開的縫隙突然變大了,那種飄散的黑氣形成一條直通神像體內的通路。羅玉安不曾猶豫,就穿著那身喜服,緊緊抱著白瓷小壇子,踩上那些黑煙,最後落進了放大的黑暗縫隙裡。
前方好像是一片深淵,又好像是一片深海,漆黑而深邃的世界,不斷翻滾的黑氣越來越濃,讓羅玉安有種將要窒息的錯覺。被這些濃稠黑氣包裹著,許多負麵的情緒開始侵蝕她,越往下沉沒,那種黑氣越發凝滯,簡直像是有無數雙手拖拽住她往四麵八方拉扯。
在這樣漆黑又混沌的世界最深處,有一個散發著光芒的白色人影。他孤單地漂浮在深深的黑色裡。身上散發出的白光驅散周圍的黑氣,讓他像是一顆落在汙泥中的珍珠,那麼顯眼美麗。
他睜開眼睛,遠遠看了羅玉安一眼,羅玉安瞬間覺得自己擁有了莫名的力量,奮力掙脫開那些黑色“淤泥”的束縛,像一隻歸巢的倦鳥朝他墜落而去。
她自己在這片黑色的世界裡,有著另一種顏色,紅山茶的紅——代表著情感與欲望的紅。那紅並不來源於她的喜服,更來源於她本身。
紅色落入那片純白,相融在一起。
羅玉安恍惚了一下才發現,自己抱住了氏神。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口上,緊緊抱著。
這是她第一次和氏神這麼親密,在那之前的幾個月裡,她隻是時常牽著他的袖子,連他的手都沒有觸摸過。
她下意識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其實,她早就想明白了。離開舊宅,她謀劃著殺人和自己的死亡,心底深處一直有著一種沉甸甸的想念。她忍不住買下那盆紅山茶,日日對著它發呆的時候,心裡就慢慢明白了。
她對氏神,崇拜、尊敬、畏懼、好奇,在這之外,更有一個女人對於男人的愛情。隻是這感情不合時宜,難以開口,她又很清楚,自己隻是個普通人,什麼都沒有,哪怕陰差陽錯遇見了氏神,也絕不可能有以後。
她並不貪心,在死亡之前再見了氏神一次,她就覺得已經非常滿足。
可是現在,這又是什麼呢?難道是死亡後的臆想世界嗎?人死後還會做夢,還會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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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自己選擇的妻子用吃奶的力氣緊緊抱著不願鬆開,微笑的氏神倒也沒掙紮,隻是抬起袖子,在她背後抓了抓,抓出一片片無形的黑氣。這是殺人之惡,和這裡無數濃稠的黑色一樣。
這些順著她黑發流淌的黑氣被他抓出來,驅散在白光之外,和外麵那些黑氣混合,然後羅玉安身上就隻剩下了一片情與愛的鮮紅。
“你說過要供奉我,我準許了。”
羅玉安聽到這一句,終於從他懷裡抬起頭,看到氏神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她無意識地露出個珍惜又討好的笑容,抱得更緊了點,心想,這樣死後的世界真讓人快樂啊。
被人黏著不放,真是個新奇的體驗。氏神還是微微笑著,任人抱著,繼續說:“因此,你以後便是我的妻子了。”
氏神可以選擇妻子,一位氏神終身從誕生到消亡,僅有一位。按照古老的習俗,當有人贈送氏神心悅的禮物並提出單獨供養氏神,便等同於主動提出締結婚姻契約,如果氏神願意,便會將人變為“鬼”,賜予她與自己一般的存在,從此共同存亡。
每一位氏神的妻子,不論男女,都是他們行走於人間的使者。
當然,供養氏神締結婚契最重要的一個要求,是對方心中炙熱的感情與強烈的意願,如此才能打破生與死的界限,從一切的起源和歸處冥河離開,追尋心的向往回到氏神所在,從而完成這場神婚。
“妻子?”羅玉安有點愕然地想,自己還真是敢幻想啊,在死後的世界裡想著自己嫁給氏神這種事,這算不算褻瀆神?應該是算的,但是……
“真好啊。”她嘀咕一聲,又把臉埋進了氏神的胸口,舒服地蹭了蹭。
雖然不應該這麼想,但是感覺真快樂。
氏神看到妻子在自己懷裡小聲笑起來的樣子,覺得她好像有點熱情,比之前那樣熱情多了。難道,這便是成婚之前與之後的區彆?他不是很了解,抱著妻子緩緩沉入黑暗。
等羅玉安終於高興夠了,發現兩人漂浮在濃稠的黑氣裡,還在不斷下沉,緩慢又安靜。她忍不住做了一件自己早就想做的事情,摸到氏神的袖子,將手伸進他寬大的長袖裡麵,摸到他的手。指甲、指腹、骨節,手心手背的每一寸。
瓷一樣冷白的手溫馴地被她從長袖裡拉出來,羅玉安低下頭,小心地將臉頰貼在那手心上,閉上眼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