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底下, 並不狹小黑暗,越到底下越寬,空間形狀如一口大鐘, 地麵寬闊平坦,建著一座不大的神龕, 從井口照射下的一束光恰好打在那神龕上。
以這座神龕為中心,四周儘是濃稠黑暗。從井口跳下的過程中,羅玉靜將腦袋埋在苦生肩上, 忍受著那種下墜的不適感,所以沒能看見。在井口邊緣綴著許多繩索,吊著無數具屍身。
那些被綁縛起來, 繩索勒住脖子吊起的屍身數量太多。苦生站在底部抬頭望去, 隻粗略一數,便察覺不對, 這裡的屍身數量絕對不止一百之數!
似是發現有外來者,此處岌岌可危的平衡被打破,那些本就被鎮壓束縛的厲鬼躁動起來,神龕內淡淡的光則如同將要熄滅的燭火, 在那些厲鬼的怨氣撲殺下逐漸暗淡。
苦生來到此處, 看到這神龕便發覺此地氏神, 連最後的氣息都快消散了。
那最後一點靈光從神龕內飄出來,落在他手中。
將那點靈光抓在手中, 苦生才清楚得知這裡近兩年發生了什麼。原來這鐘氏神兩年前消逝,原本留下的氣息還能庇佑此地十幾年, 但鐘氏族人不願相信他真的消散, 將監牢裡的惡人投入井底吊死,用來祭祀氏神。
若是從前氏神還在時, 這些惡人死在此處多半也會被淨化,可惜氏神已逝,死在此地的惡人又著實太多,煞氣怨氣過重,竟是直接變作厲鬼。
這些厲鬼要出去害人,鐘氏神留在此處的殘餘氣息仍要庇護此處所剩無幾的鐘氏族人,為了鎮壓厲鬼,殘餘靈光籠罩鐘樓,暫時隔絕了厲鬼出去肆虐。
可這回光返照般的景象,被那些絕望的鐘氏族人誤以為是祭祀有了作用,他們開始不斷往下投入活人祭祀。
氏神已逝,無法再與他們溝通,隻剩下這點氣息徒勞化作屏障,還在不斷被厲鬼消磨。
若是苦生不來,等到今日再一場活人祭祀後,此處鐘氏神殘餘氣息將完全散去,屆時厲鬼逃出此地,整個息城恐怕都將變作死城,徹底消失。
對此,苦生不得不說一句:“愚蠢!”
可這樣的蠢事,他實在看得太多。事關氏神消亡,氏族存亡之事,許多人都會牢牢抱著所謂“傳統”與“過去的輝煌”不放,做出些害人害己的徒勞蠢事。
但如今,也顧不得去想這些,氏神的氣息完全消散,先前被鎮壓在此地的厲鬼儘數湧出,彙聚在苦生與羅玉靜身邊。
這哪是苦生先前來時感覺到的百數,分明有幾百之數!怪道鐘氏神殘餘靈光被侵蝕得如此之快。
饒是苦生向來不懼厲鬼,可數量如此之多,遠超他預計,神色不由變得凝重起來。羅玉靜感覺到他抓著自己的動作加重,心情也不複來時輕鬆,伸手捏住自己帶在身上的符咒,嚴陣以待。
都說寡不敵眾,一兩隻厲鬼,與幾百隻厲鬼無法比較,苦生能應對得了嗎?羅玉靜來不及多想,隻見苦生將誅邪劍出鞘,轉過一圈,把那些圍擁而上的厲鬼逼退。
厲鬼見誅邪劍厲害,一部分往後退卻,一部分卻是察覺到困住自己的屏障消失,想要從井口出去――外麵有更多新鮮的血食。
眼見許多厲鬼往上鑽,苦生一腳踢開懸掛著的屍體,攀著繩子往上躍去。羅玉靜還以為他要去追趕那些厲鬼,不讓他們離開此處,誰知苦生躍到接近井口處,一劍殺死逃得最快的那隻厲鬼,另一手抓起羅玉靜,單手將她從井口拋了出去。
羅玉靜:“……”
摔在地上滾了一圈,剛爬起來,又是叮呤當啷,底下苦生將誅邪劍也拋了出來,砸在她腳邊。
隨即隻聽苦生斥一聲:“封!”
他用符將井口封住,把厲鬼和他自己一同攔在井下。
羅玉靜撿起誅邪劍,趴到井口邊大喊:“你在下麵殺厲鬼,誅邪劍拋出來做什麼?手滑嗎!”
井下傳來苦生的聲音,他說道:“萬一我沒能阻擋厲鬼,讓他們衝了出去,你也好防身。”
羅玉靜大怒:“你傻了!誅邪劍給我,你還殺什麼厲鬼!”
二話不說將誅邪劍砸了下去,底下苦生手一抬抓住誅邪劍:“可惡!”
羅玉靜怒捶井口:“你才可惡――!”
她趴在井邊向下看,但下方一團黑暗,什麼都看不清晰,隻有些模糊的影子搖晃。她望著下方黑暗,目光裡都是擔憂。
獨自站在深深的黑暗裡,苦生感到一股癢意從頸脖的斷口處傳來。
他從有意識就在井下,多年一直是頭身分離,後被師父縫起,用敕字封印連接,看似與常人無異,可“井”便是他的詛咒。
一旦意識到自己在井下,感覺斷口處異常劇烈地疼痛起來。
弱小些的厲鬼在誅邪劍下化作黑煙散去,因為此處有鐘氏神的氣場,又有他符咒封印,散去的厲鬼怨氣不曾消散在天地,反而彙聚在此,很快被其他厲鬼吞吃……如此一來,其他厲鬼難免變得更加厲害。
沉默無聲的廝殺裡,扭曲的厲鬼在他劍下消散,周圍怨氣有增無減。
苦生不斷揮劍斬殺,忽然間動作一頓。
……糟糕。
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上麵有一部分鮮紅的敕字蜷縮脫落。受地形以及他心境影響,一旦他脖子上敕字全部消失,頭顱從身體上掉下來,他恐怕會失去行動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