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靜的指甲變成了紫黑色,頂端有些尖尖,苦生蹲在她身前,撈著她的手擦洗乾淨,擦著擦著,羅玉靜慢慢抓住了他的兩根手指。苦生一頓,抬頭去看她,見她眼睛裡還是空茫茫的。
走在路上,羅玉靜會忽然抓住他的手,不小心抓到苦生手腕上那串木珠子,苦生將她的手撥開,立刻就看到她臉上眉峰聚起,嘴唇微張隱約露出獠牙――她要生氣了!
苦生把手遞回去:“可惡……你抓!”
天晴雪化,路過一座破敗小橋,停下給羅玉靜喂食鮮血。苦生坐在橋欄杆上,抱著羅玉靜。待她吃完要走,忽然聽到她嘴一張,幾不可聞地吐出一個字。
“香……”
苦生以為她在叫自己,聽了會兒沒見她有什麼反應,抱著她要走,忽然她抓著他的頭發一用力。苦生鬱悶地瞧她茫然的眼睛,問:“怎麼?”
在她不斷加重的力道中,苦生倒退著走回原地,發現橋邊長著一株臘梅,幽香撲鼻。
“香?這個?”他指一指那臘梅。羅玉靜不給他回應,他試探著摘了幾朵放到她手裡。
對於外界,她偶爾會有一點反應,苦生知道這是她在好轉的跡象,隻是想要恢複完全,可能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一日晴朗,苦生停在一處破敗屋簷下,給羅玉靜喂完鮮血,察覺她有些焦躁,便燃了一支安魂香插在腳邊,結果羅玉靜坐在他膝上,抬腳便把那根安魂香踢飛出去。
見她蹙起眉頭又要生氣,苦生下意識一道黃符貼上去讓她昏睡……然後他看著自己的手開始思考,她究竟為什麼又突然生氣,以及待會兒揭下黃符後,她還會不會記得自己方才在生氣。
“苦生師叔。”隔牆有人喊了一聲。
苦生看去,見到一個老道站在破牆籬笆外,露出一張被風霜催打過的臉龐,身上道袍帶著泥點,發髻散了一半,看上去路上趕得急迫。
“唉,苦生師叔啊,察覺你封印被破,師侄可是片刻不停就趕來了,這一把老骨頭真是……”延同老道一臉苦哈哈地從破牆外翻進來,走到苦生身前兩米處。
放在苦生腳邊的誅邪劍嗡一聲,落到延同手中,被他隨手背在身後。延同仍是如同從前那樣,行了一禮,拱手道:“師叔隨我回白鶴觀去吧。”
苦生道:“當年我下山時,師父說待我超度厲鬼一千三百,便能去掉身上封印,從此得自由。”
延同沒說話。
苦生又道:“但我知曉,這本身隻是師父的一道謊言罷了。他一早算到,天地之氣正在改變,妖物靈物都會逐漸消失,我注定誅殺不了這一千三百之數,便是能殺到一千三百之數,也隻有死劫。”
或許他的劫就應在鐘氏那一口井下。他從井中生,最後又歸於井下,或許這就是師父給他算到的結局。隻是多了羅玉靜這個變故,導致他從那口井中出來。
延同歎道:“苦生師叔,師祖隻是想令你如尋常人一般,也有人生百年。”
苦生:“我知曉師父意思。”就算一開始不知道,後來也想得明白了。
“封印隨時可解,束縛我的從不是封印,而是我當初對師父的承諾……你不必如臨大敵,縱是解了封印,我也不會肆意殺人。”苦生說道。
延同又對他行了一禮,道:“師叔勿怪,師侄實在是擔憂……師叔應當知曉,師叔身上封印不在,哪怕不想害人,隻要行走人間,仍會吸引無數鬼怪,帶來災難。這副模樣在外越久,越是不妙啊。”
“我知曉,我會回白鶴觀。”苦生站起身來,“我要借觀中魂燈,為一人固魂。”
延同默默從袖中捧出一物:“師祖當年離去時,曾說‘若有一日,苦生自己將封印解開,帶此魂燈去見他’。”
苦生靜默片刻,接過那盞小巧的燈:“我會回觀中再受封印,在那之前,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到時候,你要斬我之前,能帶我去渝州看看嗎?】
【那是我的家鄉。】
羅玉靜曾這麼對他說過。
渝州有氏族秦氏,苦生從未靠近過那裡,那裡太過潔淨的氣息令他覺得不適。秦氏神誕生於早中期,已經庇佑家族許久,導致家族龐大,幾乎占據一整個州,便是如今,也是東洲有名的繁華之地,神鬼不侵。
苦生才踏入渝州地界,便感受到此地地氣與彆不同。雖然此處的秦氏神力量也在減弱,但比起他曾經過的其他氏神轄地,仍然強大。
威嚴沉重的“氣”籠罩全境,排斥著他這個外來者。隨著他不斷往前,那股壓製著他的氣勢更加淩厲。
他被人阻攔在一座城外,兩位穿著白衣的端莊氏女,帶著百數神色肅穆的守衛,拱衛著一座小型神龕。
“外來邪神,何故入我秦氏轄地?”神龕中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
苦生抱著羅玉靜,微低了低頭道:“無意冒犯,隻為送人回鄉,尋一處地方令她沉睡。”
那神龕中的秦氏神便沒再說話,默許了他暫時行走渝州,抬著神龕的隊伍很快離去。
苦生繼續往前走,尋了一處地方將羅玉靜葬下,魂燈放在她胸前。
“此處是你家鄉,對你聚魂更有幫助……早日恢複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