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刺史將江安義的詩作拿在手中,未曾開口眼前一亮,默誦再三,歎道:“此子之詩,有清靈之氣,讀之有如觀畫啊。妙哉妙哉!沒想到此次院試出了個詩家。”
鄧浩南連連頓足催促道:“馮兄,馮刺史,奇文共欣賞,快讀啊。”
馮刺史莞爾,高聲誦道:“溪清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濕人衣”,協一堂內“貓叫”之聲響成一片。
鄧浩南手撚胡須,微閉雙目,搖頭晃腦地品味,讚歎道:“山中景色躍然紙上,色彩斑斕有如畫卷,老夫最愛‘空翠濕人衣’這句,讓老夫想起兒時被竹露濕衣的情景。唉,轉瞬三十年逝去,竹林尚青,老夫卻須發半白,老矣。”
鄧山長被詩勾起回憶,言語之中不勝唏噓,馮刺史連忙安慰道:“夫子雲‘逝者如斯夫’,君子當自強不息,鄧兄身為澤昌書院山長,育人無數名重儒
林,何必做白頭之歎。”
“此詩一出,誰與爭鋒,鄧兄,就以此子為案首如何?”
“理當如此。”鄧浩南點頭同意。評判不到一半,案首就被定下。
“待老夫看看此子為誰?”馮紹鈞為官多年,城府深重,居然被詩勾得有些急切起來,打開彌封,眯著眼念道:“江安義,新齊縣人,我記得餘知節餘大人也是新齊縣人,這新齊縣後繼有人啊。”
順手打開郭懷理的彌封,笑道:“居然也是新齊縣人,沒想到小小新齊縣文風鼎盛啊。罷了,念在‘人閒桂花落’的麵子上,就取在乙榜之末,此次新齊縣一頭一尾包圓了,也算是一場佳話。哈哈哈。”
十八日,天剛蒙蒙亮,貢院門前就出現了身著長衫的身影,三五一群,舉止斯文,談笑風聲,不時瞅向貢院緊閉大門的目光暴露出他們的緊張。江安義和郭懷理趕到貢院已是辰時中,初升的朝陽照在貢院門前,新刷得粉牆雪白一片,在陽光下亮得晃眼。
一些機靈的商販叫賣著早點和瓜果,郭懷理買
了包瓜子和江安義在樹蔭下嗑著,一邊吃一邊念叨著各路神仙的名字,祈求保佑。江安義翻了翻白眼,暗道這才是真正的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
“來了,來了”,巳時時分貢院的門打開,兩名小吏拿著紅色的榜單在兩列兵丁的護衛下走了出來,人群頓時簇擁過去,七嘴八舌地詢問著,有性急的彎下腰想先睹為快。兩名小吏手腳麻利,紅色的榜單很快貼好,陽光照在上麵,每個名字都熠熠生輝。
榜單下早被圍得水泄不通,不時有“我中了”之類的狂喜呼聲傳來,也有踉蹌擠出人群,滿懷失落的身影。
“江安義,案首是江安義”、“誰是江安義,來沒來,讓大夥看看”,人群一陣喧鬨。
“小江,像是喊你的名字,莫非你中了?趕緊的,看看去。”郭懷理將手中的瓜子一拋,拉著江安義向榜單跑去。
榜單最上方,赫然寫著“甲等第一名 新齊縣江安義”,看到自己的名字,江安義一時癡了。歡喜、激動、輕鬆、辛酸,百味雜陳,一下子洶湧而來,
定格成眼角的淚滴和嘴角抽搐的笑容。
“我中了,我中了。”郭懷理搖晃著江安義的肩膀,將他從迷醉中搖清醒過來。郭胖子激動得像個皮球快要蹦起來,順著郭懷理的手指方向,榜單的末尾正是郭懷理的名字。
胖臉脹得通紅,郭懷理緊緊地拽住江安義,嘶聲嚷著:“喝酒去,喝酒去。”
“回家總算跟爹娘有個交待了,”郭懷理吐出一口酒氣,笑道:“我自知不是讀書的料,看見書就犯困,可是我爹說生意人受人欺負,家裡要出個讀書人撐門麵。我在家最小,爹娘嬌慣,又懶又吃不住苦,我娘心痛我,便說讓我去讀書,可娘她哪知道讀書的苦,先生的竹板打在手上鑽心的疼啊…”
聽著郭懷理的絮叨,江安義想起孤燈寒夜,爹一邊咳嗽一邊給自己講解著經義;十二歲的少年從縣城借書回家,腳一滑,跌倒在泥水中,一身冰寒;雨雪飄飛,娘在焦急地在竹籬門前眺望,飛雪染白了頭發;小弟替人幫傭,回來時滿麵淚痕…
隻覺鼻子發酸眼窩發熱,滿滿地斟上一杯酒,
江安義一飲而儘。辛辣的滋味在肺腑中激蕩,洗滌著胸中鬱積的情感,這杯酒,為了自己,為了父親,為了家人,為了江家,也為了天下所有心懷夢想苦讀的讀書人。
這一日,文平府中不知有多少人酩酊大醉?歡欣、苦澀儘在一杯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