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帶著雪花掃蕩著大地,將溝豁填平,小河凍結,給整個草原都披上一層厚厚的雪衣。即便是最勤快的牧民也不會在這樣的天氣出外,狂風大雪會讓人迷失方向,凍死在雪原之上。這個季節隻適合留在帳蓬內,飲著馬奶酒,品著酥油茶,吹著胡笳,歡快地歌舞。漠人王庭,金帳的金頂被積雪塗成了白色,帳外的護衛已經變成了一個個雪樁,依然峙立不動。侍女端著熱氣騰騰的羊肉走來,門前的侍衛掀起帳簾,歡聲笑語夾雜著滾滾熱浪撲麵而來。大帳內,利漫汗居中而坐,兩旁是王庭的官員和部落的頭領,渠逆道並沒有出現在歡宴中。銅盤盛放著羊肉被小刀趁熱分割成小塊,混和著燒刀子送入肚中,在這滴水成冰的季節的,暖意一直泌入心中。利漫舉起手中金杯,笑道:“願長生天保佑草原兒女吉祥如意、興旺發達,乾。”眾人紛紛舉杯,齊聲祝道:“願長生天保佑!願大汗驍勇無敵,草原勇士縱橫天下。”與鄭國簽訂和約之後,草原部落推選利漫成為新汗,昆波率領所部回歸巴爾噶草原,緹珠將金狼軍交給利漫後從王庭搬到了神山,專心侍奉天神,王庭是汗王利漫的駐地。隨著鄭國糧食、物資源源不斷地輸入,漠國很快恢複了生機,牛羊自由地吃草,歌聲飄蕩在草原上空,利漫從鄭國購進了大量的糧食,分給各個部落,這個冬季雪雖大,對漠人來說並不嚴寒,隻要有吃食再大的風雪也不怕。等到來年春天,牛羊的數量便會多出一倍,部落中會增添許多小孩,這些都是大汗利漫給大夥爭來的。金狼軍交給利漫後,恩翰以箭傷損壞了胳膊為由去卸去了首領之職,新首領是利漫的親信赫特德。赫特德放下金杯,笑道:“大汗,明年開春可要率領我們南下,鄭人的東西真好,你賞賜給我的那套瓷器比玉還要白淨,我都舍不得拿出來用,生恐打破了。”“是啊,鄭人的絲綢真薄,穿在身上就像沒穿衣服一樣,滑溜著呢。這酒也不錯,比馬奶酒要有勁,我喜歡。大汗,你多賞賜我兩壇吧。”“諾紮,你這個熊貨,要什麼東西隻管向鄭人伸手,向大汗要算什麼好漢。”“格斯爾,你是不是不服氣,要不要咱們再摔一跤,你同樣不是對手。鄭人,哼,我部落的勇士早就準備好了弓箭,隻等大汗一聲令下,咱們南下奪下鎮北城,一路打到鄭人皇帝住的地方去。到時候咱們再比一比,誰的刀砍下的人頭多,誰的部落搶得東西多。”眼看帳篷內亂糟糟地要吵起來,利漫重重地一拍桌子,爭吵聲安靜下來,眾人都看向他。利漫很滿意這種狀態,這表明自己這個汗王說話有人聽,為了把這些部落的首領凝合在一起,自己可沒少花錢糧。“本汗與渠先生商量過了,明年不打算南下。”利漫的話音剛落,大帳內便吵成一團,利漫將手邊的金杯一磕桌子,喝道:“我的話還沒說完,你們吵什麼?你們要南下嗎,那好,誰想南下給本汗說,本汗絕不攔著。”眾人安靜下來,誰都知道沒有大汗出兵,自己這些部落南下隻是給鎮北城的鄭軍送菜。看到帳中眾人老實下來,利漫緩和了語氣道:“我們剛與鄭國簽訂了和約,鄭人每年賠給我們不少東西,如果興師南下,這些賠償恐怕就沒了。”座中有老成者點頭讚同道:“鄭軍也不是泥捏著,前年還差點打到王庭,要不是長生天眷顧,我們恐怕連放牧之地都被鄭人奪去了。鄭人死傷眾多,我們部落也需要休養生息,大汗說得對,還是安生幾年等娃兒們再長大些。鄭人的東西放在那裡,什麼時候也可以去取。”利漫微笑地衝他點點頭,道:“左大都尉渾格林說得對,和約暫時對我們有利,不可冒然南下動兵。”“不過勇士們的刀箭不能放著生鏽,明年雪化後我準備率領勇士們翻越賀牢山,把草原西部的兒郎重召回王庭帳下。”利漫加重聲音道。賀牢山脈將草原一分為二,東草原水草豐茂,是王庭所在地,大多數部落都在東部逐水草而居。西部草原更為貧瘠,原本是放逐之地。東草原爭鬥不斷,有些小部落為避戰禍越過賀牢山,當年巴岱、薩蠻和乃仆三部想避戰禍,數十萬人準備翻越賀牢山,結果被鄭軍伏擊,真正越過賀牢山的不足十萬人。不過,天長日久,日積月累,數十年生息,在西部草原生存的漠人已多達八十萬。渠逆道接到探報後,便與利漫商量將這些漠人征召回來,王庭一下子便能多出二十萬兵馬。賀牢山山道崎嶇,峽穀深溝密布,是隔絕東西草原的天然屏障。要從東草原前往西草原,要沿著山脈往北行進一千三百多裡,等到山勢漸緩再越過屏障,南下進入草原。這一路上水草不多,如果沒有充分準備好糧食,容易餓死在途中,所以漠人視為畏途,不到萬不得已不願意前往西部。利漫看到眾人臉上的難色,笑道:“渠先生已經帶人去勘探可以讓大軍通行的道路,前兩天已經派人送來好消息,他帶人找到了一條通往西草原的捷徑,這條道路隻需稍加修整便能讓大軍車馬通行。”帳內的氣氛立時熱烈起來,大汗設下戰功封賞部落,立功越多得到的部眾、牛羊、兵器就越多,若能將西草原的部眾並入自家部落,那自家在王庭的地位就越高了。…………鄭國,永昌帝都。碧瓦紅牆披著銀衣,飛簷翹角有如乾戟直指長空。大年三十,壽安宮前的戲台上鼓樂喧天,之後接著是,這是宮中過年傳統上演戲目,王太後側倚在椅中,懷裡摟著石守盛,正看得入神。皇孫石守盛顯然對戲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感興趣,在祖母懷裡掙了一下,王太後下意識地將他摟得更緊了。石守盛羨慕地看著兩個表兄與妹妹清陽公主在一起打鬨,母後從不讓自己跟清陽玩,成天讓自己讀書念字,無聊死了。熊皇後端坐的椅中,臉上的笑容僵硬,目光放空望著戲台,根本沒有聽台上在唱些什麼,耳朵注意聽著對麵天子與程淑妃說笑。憐夕手裡抱著皇子,不時低聲與天子討論著唱腔,偶爾嬌柔地輕唱上兩句,引得石重偉點頭微笑。憐夕的下首是親進宮的王美人,雙手輕覆在小肚上,太醫已經診脈確定她懷了上龍種。王美人不時地把目光瞟向居中而坐的太後,她隻是王氏族人,與太後這枝已經遠了數輩,因為容貌出眾被送進宮來,有太後照看,自然不同於其他秀女,一舉成為美人。天子對她還算親近,進宮兩個月便懷上了龍種,若是皇子自己應該能被封為妃子,母因子貴,家中父母兄弟,也能跟著富貴一生了。王美人看了一眼熊皇後,天子與皇後不親宮中皆知,天子尚未冊立長子為太子讓很多人動了心思,那位程淑妃不就想著廢後而立嗎。王美人心中冷哼了一下,就憑這個青樓女子也想著母儀天下,真是癡心妄想,雖然改姓了程,她的出身誰人不知,就算將來廢後,繼任者也會是自己。王美人輕撫著肚子,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心中祈禱著:孩兒你可要爭氣,千萬要是男兒身。石守盛用力掙了一下,脆聲道:“皇祖母,孩兒給你剝葡萄吃。”化州進貢的水果,藏在冰窖之中保鮮,即便是寒冬臘月,宮中也有水果。王太後親了石守盛一口,鬆開懷裡的石守盛,笑道:“盛兒乖,祖母不想吃,你要吃什麼自己拿。”石守盛站起身,從盤中摘了粒葡萄,努力地剝去葡萄皮,汁水淋漓地舉到王太後嘴邊,道:“祖母,你吃。”王太後也不嫌,張口吞下,道:“真甜,盛兒真乖,你自己喜歡什麼就拿。”熊皇後的眼中多了一絲亮色,欣慰地看了一眼互動的祖孫,盛兒頗得太後喜歡,自己抽空要向太後諫言,請皇上早立太子,隻要盛兒定下儲君之位,自己就不用擔心宮中的那些狐媚兒了。…………化州會野府,江府。大年三十家家戶戶過年,鞭炮聲此起彼伏地響著,江安義和欣菲兩人對坐,滿桌的菜肴漸冷,兩人誰也不沒有興致動筷子。江安勇夫婦本來想帶著孩子陪他們過年,被江安義勸了回去,安勇已經成家,該和家人一起過年。欣菲歎了口氣,道:“也不知孩子們怎麼樣了,過年都不能陪在他們身邊,我這個做娘的心中不是滋味。”江安義安慰道:“有彤兒照看,孩子們反倒更快活。前幾天幾個孩子不是寫信來說買了許多炮仗,準備過年玩個痛快嗎。”彤兒生性活潑,喜歡和孩子們一起玩樂,幾個孩子都特彆喜歡她。欣菲微微一笑,嘴角牽動心事,眼角突然一潮,哽聲道:“我想益兒和亭兒了。”邊說,眼淚邊撲簌簌地掉了下來。江安義舉袖替妻子拭淚,道:“明年我向天子奏本,讓孩子們前來化州就親,天子要是不肯,那我就辭官不做。夫人不要哭了,咱們好久沒有合奏了,你彈琴我吹蕭,共度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