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巴爾噶草原,左賢王昆波駐地。近千裡的草原,正是牧草豐茂的季節,放下刀箭的騎士驅趕著牛羊放牧,歡快的歌聲從朝陽唱到月上中天。孩童們倚在父親的懷中,在奔馳的駿馬上灑落銀鈴般的笑聲,婦人提著木桶,忙裡忙外地操持著家務,偶爾抬起頭看看遠處的男人和孩子,嘴角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容。老人們終於可以歇上一歇,在帳蓬前曬曬太陽,聊會天。左賢王大帳設在高坡之上,坡下四周護衛著黑狼騎,馬蹄聲急、箭隻呼嘯、彎刀破空,呼喝聲傳入大帳之中。昆波側耳聽著帳外的馬蹄聲、喊叫聲,心中想著等下去與兒郎們比鬥一番。周處存看著心不在焉的昆波,心中暗暗發苦,這位漠國的左賢王可一點沒有禮賢下士的樣子。“大王,利漫汗率領十二萬大軍翻過賀牢山,金狼軍、蒼狼軍大部都隨行而去,此時王庭空虛,大王若能趁虛而入奪取王庭,然後振臂一呼,這草原汗位便是大王您的了。”周處存苦口婆心地勸說道。蘭祦燾有些意動,道:“大王,周先生說得有理。據探報,利漫率軍於八月初渡過賀牢山,留在王庭的兵力不足五萬,大王若是此時奪取王庭,確是良機。”須卜納英撫著胡須沉吟,沒有作聲。昆波站起身道:“我與利漫爭奪汗位,是為草原兒女爭一個未來,利漫率軍去招攬族人,我若趁這個時候奪取汗位,豈不讓勇士們恥笑。”周處存急道:“大王,天賜不取反受其咎,等利漫汗招攬了賀牢山西的族人,實力大增,大王你要奪取汗位便難上加難。”昆波毫不在意地擺擺手道:“我昆波頂天立地好男兒,隻會在馬上奪取,不會下暗腳,周先生,你不用再勸我。我出去活動活動手腿,你與沮渠商量商量收集牧草過冬的事吧。”蘭祦燾拍拍周處存的肩膀以示安慰,邁步隨著昆波走出大帳,帳外歡呼聲響起,馬蹄聲漸急漸遠,大帳外安靜了下來。…………黔州懷仁府,雖然已經十一月,依舊溫暖如春。安南都護府,新任大都督張源官宣讀了聖旨,寧滔領旨謝恩。張源官側身扶起寧滔,笑道:“寧兄,恭喜你能前往鎮北大營建功立業,以寧兄大材不用多久便要封侯了。”寧滔笑笑,道:“賢弟,咱們先論公務再述私情,我與你介紹都護府中將領,咱們先行交接吧。”“寧兄,你這是在埋怨小弟我了,哪有趕著讓你交接的。我初來懷仁府,你怎麼也要容我歇上兩天。寧兄是東主,可得賞小弟兩杯酒喝。”張源官知道自己說得就算再好聽,此來也是擠走了寧滔。寧滔在安南經營多年,深得眾心,看帥府兩旁的將官滿臉憤色就知。自己初來乍到,姿態不妨擺低一些,等站穩了腳有的是時間收拾他們。伸手不打笑臉人,寧滔就算心中再不樂意麵子上總得過得去,一通各懷心事的酒宴表麵上吃得儘歡而散。三日後,張源官率安南都護府大小將領恭送寧滔回京,天子有旨,給假半年,半年後才讓寧滔前往鎮北大營赴任。回到安南督護府,張源官居中而坐,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問道:“劉維何在?”新的安南大都督到任,安南屯軍歸都護府管轄,劉維與三大屯軍長皆來到都護府等候參見。聽到張都督開口便問自己,劉維暗道不好,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看樣子這頭一把火就要燒自己了。劉維趕緊出列,躬身禮道:“末將劉維拜見大帥。”張源官打量了一下劉維,冷笑一聲道:“劉維,你好本事,連天子都知道了你的名字,簡在帝心啊,本帥將來可要倚仗你照應了。”劉維頭皮發緊,冷汗直淌,低著頭一聲不吭。周圍的將官同情地看著他,知道劉維因為屯田新政之事惹惱了天子,寧帥被調走很有可能也是因屯田之事引起。“劉維,萬歲讓本帥問問你,屯田新政可能在安南推行?你若不能,本帥便換個能乾的人。”張源官冷冷地道:“今天是十一月十二日,年底之前我若再聽到屯軍之中有人反對新政,說什麼要返鄉種田之類的話,本帥便唯你是問。”劉維連忙應道:“末將遵令。”剛要退下,不料張源官道:“本帥初坐帥府,難免有人想看本帥的笑話。今日便借你立立威、見見血,解解煞氣。來人,將劉維拉下去抽二十鞭子,他手下還有三個屯軍長,一並綁了,也抽二十鞭。”二十鞭抽罷,劉維等人上帥堂謝過。張源官冷喝一聲,道:“今日讓你們長長教訓,還要推諉皇命,本帥便斬了你們的狗頭,還不滾了出去。”劉維等人抱頭出了都護府,上馬出了懷仁府奔岑柱縣屯帥府所在,一氣往南奔出十餘裡,劉維勒住馬,北望懷仁府方向咬牙切齒道:“今日之辱劉某定要十倍奉還。”二十鞭抽在背上,四人的後背血痕粘在衣服上,輕輕一動扯得肉痛。徐明德嘴角抽動著道:“劉大哥,張帥命咱們月底前平定事端,這哪做得到?”劉維有些後悔,屯軍躁動吵鬨要回家種地,有他在暗中鼓動,原想著朝庭能投鼠忌器和氣收場,沒料到天子居然出了狠招,直接調走了同情屯軍的寧帥,換來了要命的張源官,帥堂張源官說得清楚,月底前平定不了事端就要拿他的人頭祭旗,後背上的傷火辣辣地告訴他,張源官可沒有開玩笑,到時候自己的項上人頭真要不保。趙秉忠有些膽怯,道:“還有十多天時間,咱們趕緊回去,各自擺平自己麾下的人,先把眼前應付過去再說。看樣子張帥不是好說話的主,明年我便請辭,回家養老去。”楊思玄冷哼一聲道:“趙兄,你想走怕是沒有想得那樣容易,這個時候你手下的弟兄會讓你帶著銀子自己走?劉大哥,此事非講話之所,咱們先回屯地,再從長計議。”回到岑柱縣,四人簡易地處理了一下鞭傷,劉維命人擺酒,四人在屯帥府中邊喝邊商議對策。酒有三分醉,辦法依舊沒有,趙秉忠一愁莫展地道:“要不咱們湊點銀子送給張帥,讓他高抬貴手,放過咱們。”楊思玄冷笑道:“張源官缺你那點銀子,彆忘了他是韋相的女婿,家中豪富,把咱們所有的銀子奉上也不見得他會動心。張源官得天子信任,擠走了寧帥,一門心思地想著討好天子,拿咱們的人頭換人的功名利祿。”徐明德道:“張源官和我都是恒州人,說起來我們還是鄰縣,張家在金定縣有‘張半城’之稱,其實何止是金定縣,樂昌府內張家有十餘家商鋪。恒州是韋氏的族興之地,張源官文武雙全、有神童之譽,被韋家看中,韋義深招他為婿。張源官倒是不負老丈人所望,以軍司馬的身份隨軍平定西域入侵,關鍵時候挺身而出打退西域人的伏擊,由文轉武;後來調任安北都護府任副都督,屢立戰功,升遷至右武衛大將軍,算起來今年才五十二歲。”劉維沉聲道:“當今天子信寵韋家,韋相之孫韋祐成是天子姐夫,已是禦史大夫,韋相的長婿出任化州刺史,張源官被派到了安南做大都督。這樣一個家世顯赫、年紀尚輕的大帥,一門心思隻想著往上爬,咱們稍有不慎,就會被他當成儆猴的那隻雞。”“那怎麼辦?”趙秉忠驚恐地叫起來。徐明德輕蔑地掃了趙秉忠一眼,這個靠溜須拍馬成為屯軍長的人平日盤剝屯兵比誰都狠,遇到事比誰都慫,這種軟蛋不足與之共謀。衝劉維使了個眼色,劉維會意,舉杯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喝完這杯早些回去歇息,咱們明日再議。”送趙、徐、楊三人離開,劉維回了書房,後背如同針紮一般,劉維望著桌上的燭火,臉色陰沉。一刻鐘過後,徐明德來到,衝他行了一禮,在一旁椅中坐下,片刻之後,楊思玄也來了,三人再靜坐了一刻鐘,劉維開口道:“不用等了,趙秉忠不會來了,咱們三個在一起議議吧。”三個屯軍長在岑柱縣都有私宅,趙秉忠的宅子在城北,三進的宅子養了房小妾,有幾個仆婦傭人伺候。菱香輕手輕腳地替趙秉忠重新敷好金創藥,擔心地道:“爺,張大帥剛來就下狠手,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撫了撫隆起的肚子,菱香“嗚嗚”地哭出聲來。她本是城裡王裁縫的女兒,被趙秉忠看上,五十兩銀子作為聘禮,納為小妾,如今有了六個月的身孕。“嚎什麼喪,爺還沒死呢。”趙秉忠怒喝道。菱香不敢作聲,抽抽答答地落淚。趙秉忠煩躁地擺手道:“你到西廂去睡,彆吵了爺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