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六章誰主沉浮(1 / 1)

變臣 宇十六 3720 字 9個月前

楊思玄與吳彥浩是舊識,曾到他家中喝過酒。借著月色,楊思玄找到了門前那棵歪脖柳樹,透過木柵,看到屋內亮著燈。推開虛掩的院門,楊思玄走進院中,重重地咳嗽了幾聲。“什麼人?”屋中傳來怒喝聲,房門打開,吳彥浩手提著粗木棍現身。“老吳,是我,楊思玄。”吳彥浩仔細分辨了一下月色下的來客,認清是楊思玄,丟了手中木棍,警惕地朝他身後張望了一下,側身讓開門。燈光從屋中漏了出來,在楊思玄身前鋪出一道昏黃的光路。踏進屋內,酒香撲鼻,屋內擺設簡單,一桌數椅,桌上放著酒壇,顯然吳彥浩正在獨自飲酒。楊思玄知道吳彥浩是仁州人,家眷不在身邊,平時由兩名老兵照料他的起居。“楊將軍是來拿我的?”吳彥浩滿身酒氣地道。楊思玄皺了皺眉,吳彥浩已經醉了,跟醉漢談正事殊為不智。吳彥浩看清楊思玄的神色,道:“楊將軍稍坐,我去醒醒酒。”院中有井,吳彥浩剝得赤條條,從井中提起水來淋在身上,雖然黔州氣候溫暖,但畢竟是冬天,又是夜間,吳彥浩被冷水激得直打寒顫。等吳彥浩重新穿好衣服進屋,目光已經恢複了清明。楊思玄讚賞地點點頭,笑道:“吳老哥英姿不減當年。”吳彥浩當年是安南大營的宣節校尉,與苗人作戰中屢立戰功,要不是為人衝動被上司打壓,至少也是七品的致果校尉。後來吳彥浩作戰傷了腿,原本要回鄉任縣尉,結果被人頂替,隻得來屯軍做了個屯團長。對於朝庭,吳彥浩滿是怨恨,此次推行屯田新政,吳彥浩是鬨得最凶的幾個,白天更是嚷出“反了”的話語。楊思玄與吳彥浩原本是同營的袍澤,對他知之甚深,劉維和他們起意造反,楊思玄首先便想到了吳彥浩。拿起一個粗碗,吳彥浩順手給楊思玄倒了碗酒,道:“楊將軍,有什麼話直說,我不喜藏著掖著。”楊思玄端起碗一飲而儘,抹了下嘴巴道:“痛快,吳老哥今日在大帳嚷出造反,可是真心。”吳彥浩冷冷地打量了一番楊思玄,冷笑道:“老楊,你我在一個鍋裡舀飯吃有七八年了,我什麼個性你不知。既然半夜來找我,有什麼話直說,成與不成我都不會出賣你。”“痛快”,楊思玄笑道:“不瞞吳兄,劉帥帶著我們去懷仁府參見新來的張帥,張帥起了殺心,抽了我們二十鞭,話裡話外要借屯軍的人頭立威。劉帥和我都不肯束手被斬,決意冒險一搏,帶著屯軍弟兄反了,南下屠個小國,自立為王。吳兄,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所以我首先就來尋你同行。”吳彥浩手伸向酒壇,半途中握拳擂在桌上,震得陶碗一顫。吳彥浩道:“你們盤算有多少弟兄會跟著一起走?”楊思玄心中認為至少有萬人以上,不過嘴中笑道:“這個吳兄比我們更清楚。”吳彥浩艱澀地道:“不會超過二千人。”楊思玄一驚,如果隻有二千人肯跟著造反,那劉維和自己的打算便是以卵擊石,不用安南都護府的大軍清剿,其餘屯軍便能將他們拿下。怎麼可能就這點人,那些叫嚷著回鄉種田的人至少也有萬餘,楊思玄感覺腦袋“嗡嗡”作響,不願相信吳彥浩的話。吳彥浩譏諷的話語如尖刺般紮入耳中,“你和劉維大概想著,隻要振臂一呼,二萬多屯軍最少有一半人會跟著你們走吧。狗屎,你們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平時吃空餉、喝兵血還想著將士們跟你們走,你信不信,隻要劉維敢說一個反字,無數人便想斬了他的人頭立功請賞。”楊思玄手有些發抖,吳彥浩的話打破了他的美夢,想想平日裡劉維和自己的作為,那些兵丁恐怕沒幾個會聽從命令。造反可是要命的事,還要連累家人,彆看這些屯兵叫嚷的響,真要讓他們跟著造反英氣真像吳彥浩所說沒有二千人跟隨。望向吳彥浩的眼光發狠,造反這件事除了他們三人知道外就隻告訴了吳彥浩,現在聽吳彥浩一說,自己三人要造反如同兒戲一般。此事絕不能從吳彥浩嘴中傳出去,他白日在大帳內說了反字,索性將他拿下,就說吳彥浩圖謀造反。吳彥浩衝著楊思玄冷冷一笑,伸手拿過酒壇,道:“怎麼,想殺人滅口還是栽贓陷害,這軍營裡麵的活計我可是見得多了。”楊思玄心中一動,想起吳彥浩的悍勇,雖然他現在腿瘸了,真要打起來自己三個綁一起也不是他的對手。強笑著站起身,“撲通”一下跪倒在吳彥浩麵前,哀告道:“吳哥,兄弟平日對你恭恭敬敬,念在你我的交情上指點兄弟一條明路吧。我願奉吳哥為主,聽從吳哥指揮。”端起碗將酒飲儘,吳彥浩冷哼一聲,道:“老子才懶得答理你們的死活,你走吧,我隻當你沒來過。”“吳哥,張源官可死盯著咱們屯軍,劉維和我們朝夕難保,吳哥你今天在大帳內可說了不如反了,張源官肯定不會放過你的。吳哥,我知道你有本事,這麼多年心中滿是怨氣,不如帶著兄弟們痛快一回。”楊思玄苦勸道。吳彥浩身子一僵,楊思玄說到了他的痛處,這十多年來自己奮勇殺敵為國立功,功勞卻屢屢被上司做了人情,這口怨氣憋得自己寢食難安,隻能在醉鄉裡尋找片刻安寧。“你願意聽我指揮?”吳彥浩低頭問道。楊思玄連連點頭道:“我知道吳哥你的本事,願意聽你吩咐。”“劉維和徐明德他們會肯?”楊思玄沉默不語,他知道吳彥浩的厲害願意聽從指揮,可是劉維怎麼願意拱手把指揮權送與他人。吳彥浩沉聲道:“也罷,劉維若是真心實意替眾兄弟著想,便尊他為首,若是他隻是想讓兄弟們替他賣命,嘿嘿。”森寒的笑聲滿是殺意,楊思玄打了個寒顫,心中暗悔答應劉維造反,分明不是金剛鑽,強攬什麼瓷器活。心中將劉維和吳彥浩比較一下,吳彥浩除了官職比劉維小外,其他都比劉維強得多,楊思玄心中已經決定跟著吳彥浩一起走。“你且起來”。等楊思玄坐好,吳彥浩撫著胡須道:“要想大夥跟著一起造反,就要把大夥逼到絕路上,要想活下去唯有造反一條路可走。”吳彥浩沉吟片刻,繼續道:“張源官既然要拿屯軍開刀,咱們不妨就拿他開刀,若是將朝庭的安南大都督宰了,大夥不反也得反了。”楊思玄笑道:“劉維和我也是這樣想的。殺了張源官,不反也得反。”吳彥浩瞥了一眼楊思玄,冷笑道:“殺張源官,怎麼殺?就憑你們?”楊思玄被吳彥浩說得一愣,他和劉維、徐明德說要說殺了張源官造反,可是還真沒有具體的辦法,隻是粗粗地想過引張源官來岑柱縣視察,然後利用人多將其斬殺,然後在大軍清剿之前退入山中。吳彥浩道:“張源官是沙場老將,你們那些小心思他會猜不透,他會考慮不到你們可能鋌而走險,要是張源官那樣無能就坐不到安南大都督的位置。張源官要來岑柱縣,身後恐怕要跟著三千精兵,你們覺得二萬屯軍能不能贏過安南都護府的三千精兵。”楊思玄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搖了搖頭,對襲殺張源官一事感到心灰意冷。“趙秉忠可答應和你們一起行事?”吳彥浩問道。“沒有,這小子怕是有私心,如果讓他知道了我們要造反,鐵定會向張源官告密同,劉維準備把他時刻帶在身邊。”楊思玄道。吳彥浩道:“宜明屯地是趙秉忠的地盤,你們怎麼看住他,他寫封信隨便讓個親信送給張源官,等待你們的就是安南大營的大軍了。”楊思玄越想越覺得劉維和自己幾個的商議破綻處處,幸虧還隻有幾人知道他們心存造反之念,這要是知道的人了,自己等人一準活不了。楊思玄心悅誠服地道:“吳哥,你說該怎麼辦,我聽你的。”吳彥浩思索了片刻,道:“你回去之後對劉維說,我願意跟著他行事,其他的話不必告訴他。明日你們前去五嶺,劉維會把趙秉忠帶去,我會帶人守在前往懷仁府的路上,趙秉忠如果派人送信,我會將他截住,搜出信送給你們。你讓劉維威脅趙秉忠按他的意思再寫一封信送給張源官,就說屯軍軍心不穩,劉維彈壓不力,請張大帥帶人親來平亂,信上要注明,屯軍處於暴亂邊緣,讓張帥多帶兵馬。”楊思玄鬱悶地道:“這不是提醒張源官嗎,他多帶兵馬我等肯不更難行事。”吳彥官輕蔑地看了楊思玄一眼,道:“你們既然有意對付張源官,居然對張源官的秉性都不了解。張源官此人膽大果敢,好出奇謀,他在登州與漠人作戰時曾率輕騎夜襲漠人部落,以三百輕騎襲殺萬人部落,斬首千人,擄回牛羊無數,因功連升四級,你們居然不知。”楊思玄在腦海中回憶了一下,找到了這段記憶,張源官的這段曆史在軍中廣為人知。楊思玄笑道:“吳兄是說,張源官知道屯軍欲反,會出奇兵突然出現,擒住為首之人迅速平定動亂?”吳彥浩沒有回應,自顧自地道:“張源官初來安南,行事會加倍小心,就算前來也會帶五六百人護衛。要想將他擒住,在宜明縣可不行,你們不妨在五嶺多呆些日子,誘張源官進入五嶺。那裡山多溝深,道路難行,張源官地形不熟,處處可設伏。”“多派探馬,偵察張源官的動向,若是他真的到來,就先讓劉維挑動屯軍,說張源官帶兵前來誅殺鬨事的官兵,率軍劫殺他,隻要大夥動了手就沒有了退路,到時候不反也得反了。”吳彥浩繼續交待道:“讓劉維暗中籌措軍械、軍糧,一旦舉事不管成不成功都要避入山中,沒有糧食、軍械可不成。張源官帶來的兵馬肯定裝備精良,要儘量繳獲裝備,屯軍不要急著南下,要等安南大軍到來打一仗,勝則有了軍械馬匹,進退自如,敗了也讓安南大軍沒有追擊之力,可以從容南下。”“當然,還要充分考慮到張源官並不前來的情況,如果他隻派一名將官前來察看,你們該如何行事?如果張源官事先探知了你們準備謀反,前來的安西大營的大軍你們又該如何?若是張源官派遣龍衛高手,暗中斬殺你們該如何應對?”幾句反問讓楊思玄冷汗潺潺,這些事他們都沒有想過,隻想著南下稱王稱霸,被吳彥浩連續發問,才驚覺一旦倉促舉旗,恐怕人頭落地可能性極大。看著侃侃而談的吳彥浩,楊思玄暗自慶幸,虧得自己前來見他,讓這場變亂多了幾分勝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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