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市麵蕭條,貨物價格上漲四成,百姓苦不堪言,這都是江安義阻斷商路之過,臣請萬歲…”
滿身正氣慷慨陳詞的是工部侍郎寧澤,他是化州人,家中靠著西域貿易豪富,據龍衛稟報良田三萬頃,東市有鋪麵十三家,分彆經營西域的香料、玉器、器皿和葡萄酒,難怪他如此義憤填膺,他家的財路被江安義斷了。
看著寧澤居然擠出幾滴眼淚,哽咽地道:“臣是化州人,實不願家鄉被惡官弄得民不聊生,臣冒死替化州百姓直言,請萬歲重懲江安義。”大概入戲太深,寧侍郎居然涕淚直流,一不小心居然吹出來個鼻涕泡來。
石方真忍不住笑出聲來,滿腹的怒氣被這個滑稽的鼻涕泡弄得煙消霧散。發覺自己的不爽,石方真重新板起臉問道:“眾位愛卿誰還有什麼話說?”
朝班之中門下左給事中韋祐成出班道:“臣啟奏萬歲,江安義是封疆大員,不能僅憑捕風捉影的彈劾就定罪,臣請萬歲細查之後再做定論。”
自己的女婿出來說公道話,石方真還是很欣慰,朝堂之上不好誇獎,隻是點點頭,示意他退回朝班。有韋祐成帶頭,餘知節、張玉誠也出列為江安義詳解,鄧懷肅見風向有變,出班也附議查明後再定奪。
一時之間,朝堂上爭論不休。石方真早有打算,他與兩個丞相事先打過招呼,用“拖”字訣,一切等年後再說。如果江安義能依言上繳國庫二百萬 稅銀,石方真說什麼也要保住他,如果江安義做不到,石方真就會考慮暫時壓壓江安義,至於是貶職還是罰銀還是視稅銀的多少而定。石方真在心中歎了口氣,都說天子金口玉言,朕這個天子倒是越做越謹小慎微起來。
事先與左右相都通過氣,石方真看看時間不早,目光瞟向陳成濟和孔省,這兩人是文官之首,由他們兩人來發話總結,按事先的商量先將彈劾江安義的事情壓下再說。
朝列之中理匭右監王克複先喜後急,他與江安義算是大仇,兒子被打,自己因之免職,好不容易才起複,如果能見江安義丟官罷職,王克複舉雙手讚成。事前有人找到他,讓他在朝堂上附議懲處江安義,他沒有答應。
答複的話自然冠冕堂皇,其實王克複知道天子不喜歡自己,甚至極討厭自己,前次麗州富羅縣自己就曾因為江安義觸過黴頭,這次去湊熱鬨的話,說不定天子記住以前的事,不僅不怪罪江安義,反而要處罰自己,搬石頭砸腳的事可不能乾。
不過,王克複也不是沒有準備,眾人在爭論的時候,他在注意觀察天子的臉色。理匭右監是正四品下的官階,隊列稍靠前,他的眼神好,天子臉上的細微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起初天子的臉上烏雲密布,王克複暗暗叫苦,看來這個江安義真是聖眷深厚,這麼多人彈劾他天子都不為所動,看樣子護定了他。後來寧澤出來彈劾的時候,天子不知因何笑了,看樣子心情不錯,今日的彈劾應該沒有效果。
韋祐成出來保江安義,王克複分明看到天子臉上寫著嘉許,王克複有些泄氣,有些猜到天子準備“和稀泥”。天子“和稀泥”的態度卻讓王克複看到一線曙光,至少表明天子對世家還是有所忌憚,不準備直接起衝突,這樣看來,事猶有可為。
微微側轉身,以目示意身後不遠的理匭少監周思和,事先商量過,周思和心領神會,該自己出場了。此刻大殿上逐漸安靜了下來,陳左相標準的清咳正好響起,大夥都知道,陳左相要做總結性發言了。
周思和搶先一步出班道:“臣,理匭少監周思和有本上奏。”
這一聲把左相正要出言的話逼了回去,陳成濟回身怒目而視,這姓周的小子怎麼這麼不懂規矩。陳成濟認識周思和,這個周思和是他任左相後從孟州司馬升任理匭少監的,為人還算老實,怎麼今日在朝堂上膽大妄為。
周思和見到陳相瞪自己,心裡直“突突”,有苦說不出。他是宣帝年間的進士,在主簿、縣丞、縣令、州司馬的位置上輾轉了近二十年,苦於沒有門路
得不到升遷。朝庭重啟銅匭,他身為司馬掌管州一級的銅匭,平反了幾件冤案,被陳相看中,提遷到理匭監。
可是京城居更不易,他沒有任何靠山在京中步步難行,理匭右監釋放善意,自己當然得接著,王家是皇後的娘家,能攀上這棵大樹自己便能在京中站穩腳跟了。前日右監大人拿了封告密信,信中舉報化州刺史江安義收攬朝庭逃犯盧子越,讓自己在朝會上伺機向天子稟報,右監大人暗示事後替自己說項,轉到刑部做侍郎。
周思和深知機會不常有,而且向天子舉報銅匭事項是他的職責,周思和心頭火熱,選擇性地突略了右監大人為何不親自舉報。當周思和把江安義收攬朝庭逃犯盧子越的舉報說出,朝堂上一片死寂,先前彈劾江安義的事件可大可小,頂多讓江安義貶官罰銀,而收攬朝庭逃犯的罪名可不小,一個不好,江安義要連坐判罪。
石方真麵沉似水,朝堂上眾官屏住呼吸,齊齊低下頭,有的時候沒有發怒有時比雷霆大怒更為可怕
,或暗喜、或期待、或不安地等待著天子怒火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