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羅白山黃宅的書房內,黃文祥獨自坐在桌旁,手中拿著筆,愁眉苦臉地對著桌上的白紙,一刻鐘已經過去了,不知如何落筆。
下午準嶽父把自己和衛音綸叫到一起,排山倒海的一通訓斥,雖然話語多半衝著衛音綸而去,不過陪聽的黃文祥總覺得衛立波是在指桑罵槐。
當衛立波揭開那對男女的真實身份時,黃文祥嚇出了一身冷汗。一個州刺史,以黃家的家世倒不用害怕,關鍵是江安義有個在世家內部流傳的名號:世家公害。
大鄭十大世家,有三個直接間接地倒在江安義手中,清仗田畝李家一蹶不振;原戶部尚書柳信明因為餘知節、江安義師傅丟官罷職,柳家從此江河日下;接著是工部尚書盧家林彈劾江安義反被天子當庭斥責失德,如今還在家中閉門養病,看樣子工部尚書的位子要不保。
自己招惹江安義,會不會替黃家惹上麻煩?黃文祥暗暗心虛,但相比那女子,江刺史還是小事。龍衛是什麼人,百官談之色變,自己居然色膽包天,敢去調戲龍衛暗衛的督監,難怪衛伯父要罵自己兩人找死。
萬幸的是江刺史夫婦顧忌楚安王沒有追究,反而將那張賭約還了回來,這讓黃文祥多少有些安心,雖然沒買成宅子,但原來的宅子算是保住了,總算沒有失去什麼。
筆舉得太久,手有些發酸,一點墨汁滴落在白紙的中央,分外難看。黃文祥撤換過一張,開始向父親稟報塔善購宅之行。他當然不敢照實寫,隻說自己與衛伯父約定以一萬兩銀子買下四套宅院,可惜被江刺史帶人強奪去雲雲。之所以敢這樣寫,是因為他跟準嶽父衛立波商量好了,把黑鍋甩給江刺史,要怪就怪江安義好了,萬一背後真有楚安王,兩人有個塞責的理由。
黃文祥滿腹愁悵,江安義卻把煩心事丟在一旁
,連讀兩封喜信,心情大好。拿過第三封信時,江安義哼起了小調,可惜身旁沒有酒,要不然得小酌一杯以示慶賀。
第三封是老娘寫來的,江安義沒急著撕信,欣賞了一下封皮上張先生蒼勁有力的字跡,這才打開信。信很長,是娘的口氣,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長裡短,江安義暗自發笑,虧得張先生好耐性,從頭到底這字一絲不苟。
平淡的話語中透著濃濃的思念,江安義覺得心很平靜,很溫暖。從娘的話裡看得出家人平安,家裡一切都好,冬兒孝順、兒子大了,會叫奶奶了。隻是妍兒的親事讓娘十分掛心,抱怨他這個做哥哥的不把妹子的大事放在心上,過年妍兒就十五了,還沒找到婆家,鎮上已經有議論了。
江安義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自己可是給妹子找了位好夫婿,算算時日年底前林義真應該能給自己回信,這門親事若結成,妍兒一定開心,娘一定會安心。如果一切順利,明年六七月妹子就可以出嫁了。
從頭再看了一遍家信,江安義決定今晚就回信把林義真的情況給娘說說,今天是十二日,應該能趕在年前把信送回家,讓娘開開心心過個年。
最後一封信是鄧山長寫來的,好久沒有收到山長的來信了,江安義知道鄧山長已經離開澤昌書院,被天子宣入京中任為國子監司業。國子監司業是從四品下的高官了,鄧山長升官了,而且連升數階,算是名至實歸了。不過國子監中是權貴子弟紮堆的地方,少量的庶人也多是富貴中人,向來致力於為寒門子弟謀利的鄧山長,指不定有多鬱悶呢。
正如江安義所料,鄧山長的信中透露出鬱鬱之意,雖是同樣教書育人,國子監中也不管可造之才,鄧山長在信中卻流露出梁園雖好之意,看來有意辭官了。
鄧山長的這封來信是應答江安義十月所寫的書信,有感於身邊人手不足,江安義寫信給鄧山長,請他舉薦些可用之人來化州任職。依照《大鄭律》,四品以上的官員任免要天子直接點頭,四品以下的官員
由吏部做主,報送天子、丞相得知。
作為州刺史,有一項權力,可以赤牒補官。赤牒是專門授於刺史臨時授官的文書,依律刺史可以臨時任命八品以下的佐官,參軍、錄事、帳史、典獄、問事、倉督等都屬於佐官,而縣丞、主簿卻不在其列。八品的官職一般要授給舉人,九品的可以酌情授給秀才,當然事後要向吏部報準。
正常情況下,隻要州府的公文能夠說出理由,吏部都會批準,畢竟治理一州,刺史身邊需要一些親信人,像史明玉和餘慶山的市丞和副丞之職就是這種情況下的任命。赤牒補官的存在,實際上開辟了一條從吏到官,甚至從庶人到吏、到官員的捷徑,州刺史一職,在多數人眼中是肥缺。
鄧山長很給力,在信中一口氣推薦了七個人,都是澤昌書院的學子,有舉人有秀才,當然都是寒門子弟。鄧山長告訴江安義,這些人他都去信問過,沒有意外的話明年會到化州來,讓江安義妥善安排好他們。
一下子能來七人,江安義真沒想到,這下子手中的位置有點少了,總不可能將府衙的官吏都給換了。江安義有些撓頭,要不像史清鑒一樣,做自己的幕僚,可這些人都是衝著做官來的,估計不願意呆在幕後,要不委到縣裡去做博士、助教,隻怕這些同窗心高氣傲不肯屈就。
月亮從烏雲後透出,將清冷的光投進窗欞,江安義自嘲地笑了,這些幸福的煩惱且留待明年吧,等自己考察後再去安排這些人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