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四辰初,會野府迎接主考官的車轎就停在了驛館門前。昨夜邱安慶住在城外的驛館,驛丞通知了府衙,江安義讓華司馬帶人前來相迎。城池晚上關閉城門,沒有緊急事不開城門,因而城外有驛館和客棧供錯過入城時間的人入住,邱安慶則是算好入城的時間,有意在驛館等待。
江刺史、馬彆駕帶著官員在東門迎候,邱安慶下轎與江安義見禮,搶先一揖笑道:“江大人,京中一彆四年,大人越發器宇軒昂,讓人羨慕啊。”轉向方仕書又道:“方公,您是長者,怎敢勞您大駕,邱某實不敢當啊。”隨手兩記馬屁,拍得眾人皆喜。
謙讓幾句,邱安慶坐回轎中,鼓樂吹打起來,隊伍浩浩蕩蕩地奔向府衙,沿街百姓和試子爭看主考官,邱安慶心潮起伏,這等風光便是當年及第也未曾有過。
住入府衙內的迎賓館,照例不能與人往來,要避嫌疑。邱安慶在書房中有些坐臥不寧,按規矩明日便是入簾宴,宴後副主考、同考官以及提調、監試等官員要與自己一同進入貢院,然後貢院鎖閉,要等八月初八開考才打開,如果江安義想做什麼手腳,應該在明日起轎之前派來前來聯絡。
心中有事,難以入睡,夜來風吹竹聲都數次讓邱安慶驚醒,以為是有人來,結果第二天頂著黑眼圈、打著哈欠、滿腹心事地早早起床。沒有人前來,莫非江刺史要秉公取材,邱安慶呆坐著患得患失,對寧家和崔家到底要不要賣這個人情,一萬四千兩銀子足夠自己下半輩子在京中逍遙度日,這樣放棄實在可惜。
屋外傳來話語聲,驛丞笑著進來道:“稟邱大人,刺史大人派人送來上馬禮。”
這是慣例,當地府衙會在入簾宴前送來一份禮物,邱安慶心中一動,會不會送來的禮物中有明堂。
上馬禮是表禮二端,金銀錠各二十兩,這禮是正常情況的雙倍。邱安慶無心歡喜,遣退送禮之人,急急地翻看表禮,讓他失望的是什麼東西也沒有。
頹然地坐回椅子,邱安慶腦中一片空白,心中懊惱被分在化州任主考,現在是進退兩難,不得安心。
外麵來催他參加入簾宴,邱安慶強打精神乘轎來到貢院赴宴。貢院前下轎,朱紅的大門正中掛塊紙底匾額,上麵鎦金大字“貢院”、門兩側左右石坊,東石坊刻“明經取士”,西石坊曰“為國求賢”。往裡走穿過“三龍門”,但見高樓聳立,鬥拱飛簷,氣勢莊重,肅穆幽雅。
酒席擺在致公堂,江安義笑吟吟地向他介紹鄉試的官員,副主考是彆駕方仕書,八位同考官是化州屬縣的縣令和縣丞,這些人都是進士出身,其他諸如提調、監試、受卷、彌封巡綽監門、搜檢懷挾等官員數十人紛紛上前向他見禮。
酒菜很豐盛,可是山珍海味在邱安慶的嘴中有如嚼蠟,邱安慶恨不能一把掐死斷人財路的江安義。等到酒席結束,江安義送邱安慶等人前往致公堂後的戒慎堂,致公堂和戒慎堂兩側房屋是提調、受卷、譽錄等職司人員的辦公食宿之處,又稱為外簾門。過外簾門有座石橋,石橋的那端便是內簾門,內簾門內衡鑒堂,是主考官、同考官的閱卷食宿之地。鄉試時內外有彆,不得穿越此橋,以示無串通之意。
江安義在石橋前站住腳,對著邱安慶輕聲笑道:“遙想當年,江某頓覺遙襟甫暢,逸興遄飛。邱大人,有勞了,待鄉試結束,江某請大人到棲仙樓再痛飲一番。”
邱安慶聽得莫明其妙,“遙襟甫暢,逸興遄飛”這八個字出自先賢王子安的《蔓王閣記》,意思是放眼遠望,胸襟感到舒暢,超逸的興致立即興起,江安義是什麼意思,是覺得當年得中解元隻不過是人生起始,現在官居刺史感覺豪情四逸。
來不及多問,邱安慶與江安義拱手作彆,帶著一眾同考官過了石橋進了內簾門,大門關上,貼上封條,每日三次送飯開門,送罷封門,禁止隨意出入。
邱安慶聽不懂江安義的話中之意,同考官中有一人卻心中明白,景源縣令趙則和。趙則和與江安義同為澤昌書院出身,前次雪災趙則和貪腐賑災銀被巡風使抓住把柄,江安義幫了他一把,助他渡過難關。趙則和感恩戴德,表示願意認江安義為主。可是江安義反感他立身不正,一直沒有答應。
此次為了保證讓劉逸興中舉,江安義挑選趙則和為同考官,並把劉逸興的考座安排在他的閱卷範圍。趙則和對劉逸興的好命十分妒忌,同樣認江安義為主公,自己被冷落多年不聞不問,劉逸興卻主公親自為他安排中舉事宜,聽說將來還會接替錄事參軍一職。轉念一想,江安義交待自己來操辦此機密事,便是把自己視為心腹,辦公此事,主公必然對自己信任大增,將來隨著主公飛黃騰達少不了自己的好處。
八月初八,劉逸興踏入貢院考場,他的位置是玄字八字,處於正中。陌生又熟悉的場景再現,劉逸興有些感慨,等考題發下,他的心境安定下來,不知是不是因為心中有底的緣故,思緒變得分外清晰,下筆輕快,三場考試下來,自覺是曆次鄉試中發揮最佳的一次。
這次化州參試的士子有五百八十七人,隻取二十人,差不多三十取一,考的好並不等於就能被取中,劉逸興走出貢院,回頭看了看朱紅大門,抖一抖衣袖,一身輕鬆地向著貢院門前的家人走去。
協一堂,趙則和已經從六十份考卷中挑出劉逸興所做,雖然封名謄錄,但約定的字赫然在目,應該不會錯了。心中多少有些不甘,懷著挑刺的心態細讀劉逸興的答卷,經義記得很準,沒有錯處,詩作四平八穩,也算合格,至於策論,趙則和看得眼神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