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真探頭朝昏暗的臥室張望,陽光從她背後一起透進來,仿佛帶著香氣——米香、煎蛋香、陽光曬乾蓬鬆被子的香氣。
不知道為什麼在對上妹妹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時,孟舒雲下意識將臉蒙進了被子裡,心跳如擂鼓,緊張得呼吸也不敢聲張,他在被子裡聞到自己身上的消毒水味、乾掉的汗味,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
他又臟又臭。
昨天他發病妹妹也看見了對嗎?他腦子裡模模糊糊記得許多聲音在叫:好臟好臭……
自卑和羞恥讓他把自己埋得更深更深,他看見了自己斷了一根手指的左手,纏著紗布看起來怪異又滑稽,幸好不是妹妹。
他動了動斷指的左手,發現紗布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畫了一個哭泣的簡筆小臉。
是誰畫的?
他仔細想,聽見外麵妹妹小小聲地說:“哥哥好像還沒有醒。”
那個聲音勾起他腦子裡的記憶,好像做夢時妹妹握著他的手和他說:“哥哥,我好好的。”
那不是夢嗎?這個哭泣的臉是妹妹畫的?
臥室門輕輕關了上。
他在被子裡聽見臥室外,爺爺在和妹妹說話,哄著她先吃早飯。
又聽見爺爺問:“手上的傷口還疼不疼了?一會兒爺爺看看。”
妹妹受傷了嗎?怎麼弄的?
他想聽得清楚點,就悄悄地鑽出了被子,聞到了飯菜的香味,這氣味讓他想起很小時候的早晨,那時候母親還懷著妹妹沒有住院,他也沒有出國。
他的早晨是由這些香味和母親的聲音組成的。
他們一起吃早飯,他會把耳朵貼在母親的肚子上,跟母親說:“妹妹也起床了。”
母親會笑著問他,怎麼知道是個妹妹不是弟弟?
他就是知道,因為他在生日的時候偷偷許願,想要一個妹妹。
哪怕後來妹妹討厭他,躲著他,他也是喜歡妹妹的。
這不怪妹妹,他確實又臟又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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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早飯老爺子吃得格外香,他難得體會到養孩子的樂趣,彆看孟真人小,吃飯卻格外認真。
穗和把她養得很好,吃飯斯斯文文、乾乾淨淨,就算碰到不喜歡的也皺眉吃下去,一點也不浪費,連香菇都吃。
她還特意讓穗和給舒雲留了蒸蛋和玉米烙,“這個我覺得很好吃,給哥哥留一點,不知道他喜歡不喜歡吃。”
老爺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要是早點把小孫女養在身邊就好了。
今天天氣好,孟真吃完早飯就被穗和帶去花園裡曬太陽了。
老爺子把她送出門,接了個電話又輕手輕腳地去臥室看舒雲的狀況。
剛推開臥室門,就看見舒雲穿著睡衣站在窗戶下,正在透過窗戶往外看。
“醒了?”老爺子提在心口的氣總算是鬆了下去,舒雲從救回來一直昏迷不醒,還好醒了。
他快步走過去,忙問他:“感覺怎麼樣?剛醒先彆下床,小心頭昏。”
他去扶孟舒雲,陽光下舒雲消瘦得像一把骨頭。
老爺子看著孫子蒼白臉上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斷指的左手垂在衣袖下,不擔心不心疼是假的。
可他是個硬邦邦的人,孫子又是個不愛撒嬌從小獨立的性格,想安慰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隻能看著他殘疾的左手難過的喉頭發酸。
卻是舒雲先扭過頭來對他說:“對不起,爺爺。”
老爺子喉頭酸的厲害,孫子從小就是個懂事的,有時候懂事得讓人難受,他總怕給彆人添麻煩、給他這個爺爺丟臉,每次發病後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他道歉。
每一次老爺子的心就像刀割一樣。
“不怪你,這怎麼能怪你。”老爺子忍著眼淚說。
舒雲抿了抿發乾的嘴唇,像是鼓了勇氣才問出口,“妹妹的手受傷了?嚴重嗎?”
老爺子透過窗戶看見樓下花園裡,小孟真坐在秋千上在曬太陽,這才明白過來,舒雲在看妹妹。舒雲是不是早就醒了,聽著他和真真在外麵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