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討苦吃。
顧青截肢的腿一抽一抽在疼, 不是傷口,是腳踝,是整條腿,仿佛他的腿沒有被截肢還在, 這痛感從他蘇醒後就沒有停止過, 一秒也沒有停止過, 有幾次他痛的嘔吐。
醫生過來, 告訴他這是[幻痛], 一般剛截肢的患者還沒有適應軀體已經不在,會幻感不存在的肢體疼痛, 大概幾個月後會減輕, 如果長期幻痛就需要配一些精神上的藥物。
他的腿就這樣沒了。
然後所有人都在告訴他,你不該招惹孟真, 你是自討苦吃。
他不明白, 他隻是想要和孟真說兩句話, 因為他讓孟舒雲發病他也很抱歉, 但是、但是他沒有害孟舒雲, 他當時確確實實想救落水的孟舒雲。
他更沒有落荒而逃的開車, 怎麼可能出車禍?怎麼出的車禍?為什麼他昏迷醒來不但腿沒了, 連警察都告訴他, 他是車禍導致的截肢。
“你聽到的版本是什麼?”顧青盯著陸曼, 啞聲問她:“你也和他們一樣認為我是從孟家逃出來出車禍截的肢?”
這話把陸曼問愣了,隨後說:“不是我認為, 是警察的調查結果啊。監控錄像裡你開車從孟家出來撞了車, 還是孟家人報的警叫的救護車。”
“監控錄像裡是我開的車嗎?”顧青忽然這麼問她。
陸曼遲疑了一下,監控錄像裡隻拍到了他的車子路過,出事故, 之後是救護車來把昏迷的他從車子裡救了下來……
“我確實開車去了孟家,但我落水後就昏迷了,我根本沒有開車離開。”顧青一字字的告訴她,這句話他也說了無數遍。
可是沒有人相信他,警察告訴他孟家沒有監控,半山彆墅附近也沒有監控,隻有在他發生事故的路段才有監控,但在場的賓客都證實了他逃出孟家開車離開。
而在場的賓客就是謝家人,章家人,孟真最親近的人。
“我沒有開車。”顧青一句句重複著:“我根本沒有開車離開,我沒有開車怎麼出的車禍?為什麼會截肢?你相信嗎?我沒有開車,沒有。”
陸曼看著他的神情竟有些害怕,他像是……精神狀況不太穩定,不停在重複,不停在發抖。
“你彆激動。”陸曼忙說:“你現在不能激動。”
顧青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能幫我查嗎?我沒有開車,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截肢了!我要見見周市長,他也是孟家的保護傘嗎?”
“你瘋了嗎?”陸曼壓低聲音打斷了他的話,什麼話他都講得出口:“你要是有什麼懷疑就去警局查,去舉報,去申訴,不要亂說話!”
周淮風壓根不清楚這件事,她決不允許任何人影響到周淮風。
她用力撥開了顧青的手,冷著臉說:“你是懷疑孟家人故意打斷你的腿偽造成車禍嗎?我看你是真的精神錯亂了,當場那麼多人在,可不隻是謝家章家,還有你顧家的那個顧蕭,連他也有證詞。醫院的診斷結果清清楚楚,當時是你父親簽的截肢同意書。”
顧蕭也是孟真的人……
顧青嘴唇發白的坐在那裡,可是他真的沒有開車離開,為什麼就沒有一個人信他?
孟家、孟真真的就在雲京隻手遮天嗎?
就這麼糊裡糊塗的截了他的腿嗎?
他在疼痛中感到恐懼,明明他不停在解釋,不停在說話,可是好像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一樣,連他的父親也隻是說:“好不容易保住了命,認了吧……”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無比後悔那天走進了孟家,他隻是想和孟真說清楚。
“顧青,我明白你現在很痛苦,但你該想想要不是你去找孟家麻煩會發生這些事嗎?我當初就勸過你,不要再招惹孟真,好好經營你自己的公司,可你不聽。”陸曼站了起來,她心中不是不懷疑顧青說的話,隻是不敢細想,這家醫院似乎是英克旗下的醫院。
孟家要想瞞天過海,偽造他出車禍的現場……完全可以。
陸曼立刻止不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孟真的手段和靠山,孟真何止是在雲京混得開,她在泰藍、沙俄、曼耳都有靠山,更何況還有孟老爺子和章家、謝家保駕護航,她何必為了一個顧青去招惹孟真,自找麻煩。
歸根結底還是顧青不自量力,非要自己去孟家找麻煩,孟家沒有要了他的命真的已經算仁慈了。
她理了理散下來的碎發,平複下情緒,對顧青說:“我說的話可能你不願意聽,但這也是看在你母親麵子上,我最後一次和你說。”她放低了聲音:“能保住命就不要再胡思亂想,這件事已經這樣了,你就算去查清楚難道你的腿還能回來?你隻能把你的命,你父親的命都搭進去。”
她的聲音很低很輕,可每個字都砸的顧青情緒失控。
“養好你的身體,孟家要是讓你道歉就道歉,如果不想再見你,你就離得遠遠的,再也不要招惹孟家了。”陸曼最後對他說:“我說這些是為你好。”
顧青忽然情緒崩潰的劇烈顫抖,頭暈目眩,渾身痛的厲害,幾乎把輸液管抓斷痛苦的嘶啞說著:“我要不要跪下謝謝孟家?謝謝孟家隻要我的腿沒有要我的命!”
陸曼被嚇到了,慌忙後退,看見他滿臉的淚水,立刻按下了叫醫生的按鈕。
病房門外一個婦女快步衝了進來,手裡還端著洗好的飯盒,一把推開陸曼撲向了病床上的顧青,按住顧青嘴裡說著陸曼聽不懂的話。
好像是甸海話。
陸曼扶著椅子站穩,驚訝的看著那個黑黑瘦瘦的婦女,她看起來不像雲京人,撲在顧青身上抱著他,邊說著甸海話邊哭。
這場景……讓陸曼覺得莫名不適,她是顧青的什麼人?倒像是顧青的親媽一樣。
護士匆忙趕過來。
陸曼轉身就離開了病房,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待在顧青身邊情緒就會變的很糟糕。
他為什麼總在怪彆人?不想著改變自己的現狀?很多事情不擺明是他自找的嗎?
她快步離開,在病房外看見一個又黑又瘦小的女孩兒,看起來八九歲,穿著很像病房裡那個女人。
這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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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藍越到晚上氣溫越舒適。
鄭蘭在大王宮設宴為孟真一行接風洗塵。
老泰藍王重病不能出席,也沒有見到大王子鄭白。
鄭白國外留學,和顧蕭是同一所學校的,顧蕭見過鄭白許多次,相交卻不深,倒是孟舒雲和鄭白有些生意上的往來,跟鄭白更熟一點。
顧蕭在華國時就隱隱約約聽八卦說,大王子被二王子鄭蘭軟禁了,以為隻是個八卦,沒想到真沒見到大王子。
宮殿外不遠就是阿彌聖殿,誦經聲隨著風傳進來。
李丹也沒來,因為泰藍有規矩,阿彌猶如神明,不能與人同席。
“我記得你喜歡吃這些。”鄭蘭對孟真說:“希望我沒記錯。”
孟真倒是沒想到鄭蘭會記得她的口味,看著一道道泰藍的特色菜,還真的全是她愛吃的。
“你可以喝酒了嗎?”鄭蘭詢問她:“我記得你哥哥規定你成年之後才可以喝酒,現在可以了嗎?”
他記得她非常愛喝酒。
仆從端著酒水在桌邊等著。
孟真抬眼看了看那些酒水,那些酒居然是她在沙俄和肯尼上將喝過的[戰栗],她對這酒印象深刻:“你居然弄來了這種酒,你怎麼知道我喜歡?”
鄭蘭笑笑說:“我比你想象中更關注你。”見她沒有拒絕,鄭蘭抬手讓仆從為她倒酒。
孟真的手被顧蕭輕輕握了住。
他低低說:“你晚上還要吃藥。”
是啊,她不能停藥,為了哥哥也不能。
孟真很遺憾的看著杯子裡的酒,手指晃蕩著杯子,到底是沒有喝酒。
鄭蘭瞧著她那副模樣忍不住笑了,“沒想到過了生日,你真的長大了,學會了克製。”
在他心裡,孟真肆意鋒利,非常少有克製的時候。
他現在還記得,孟真在上將府舉槍對準那勒的樣子,那時的她有一種驚人的美。
鄭蘭有些好奇,孟真這次相見變得沉穩了許多,總讓他覺得她沒那麼開心,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