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越輕輕笑了一下,“在下姓時名意,近日初到京城,還未及多謝盧國公上下款待。”
吳政雍這才想起了那熟悉之感從何而來,他姓“時”,長得又同那人極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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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家這個盧國公得的,說起來並不光彩。
他們本是前朝世家大族。在大盛軍隊攻來之時,是吳家聯合諸多京城小世家,綁了前朝末帝,親自大開都城之門,將大盛軍隊迎了進來。
……這乾脆利落的投誠之舉,雖然受諸多舊世家詬病,但那些不肯低頭的世家早在城門大開的當天晚上,就被屠戮了乾淨;那些猶猶豫豫、想要投靠又想要名聲的家族,也隨著新朝的興盛而漸衰敗。
他猶自記得,城門大開那日——
甲胄黑得發亮,百戰之師的血氣銳氣激得醉生夢死、奢靡繁華的舊顫了幾顫。
他們用著最直接、最激烈方式,宣告了舊的王朝落下:在親眼見時過那樣的軍隊之後,無人再能抱著複辟舊朝的幻夢。
拿什麼去複辟?
——是瑤琴箜篌的靡靡樂音、還是水袖柳腰的纖纖之舞?
……
那一日,那高頭大馬、立在最前未來帝王當然引人注目,但是最吸引人眼球的卻是那身後隻落後半步的那年輕的文士:一身布衣居於一眾身著全套甲胄的士兵之中,實在是由不得他不顯眼。
在那滿是肅殺之氣行伍之間,也壓不住那昳麗眉眼的風流。
——那實在是個完美貼合舊日都城審美的人,若是他早幾年出現在都城之中,怕是要激起一陣追捧的風潮,就如當年的“琴絕公子”。
他那時尚且年少,為表投降誠意,吳家率全族子弟跪迎新主,他也隨著父親,跟在其中。他分明聽見,身後又子弟竊竊私語的感慨著那相貌……但聲音卻一壓再壓,最後漸漸消去。
——不是那人不夠好看。
而是不敢……
李昀雲豹騎踏遍天下威名赫赫,“鬼謀”的無雙智計也毫無遜色……這樣的人,相貌如何,實在讓人不敢論及。
而之後,那人便像是蒸發一樣,沒了蹤跡。
聽聞是在當今陛下被勸進位的當天晚上,便留書離去。
——傳說有瑞獸者,亂世化人擇主,待主君平定四海之後,它便功成身退。
不期然的,吳政雍想起了這些年流傳甚廣的一則話本。
他說他叫“時意”,是那人的……兒子。
——這般相似的相貌,吳政雍實在想不起第二種可能。
吳政雍和徐闐尚陷於震驚之中,可吳衛卻沒那麼多的顧忌,他偷著眼看向自己的大哥,見他沒露出什麼阻止的意思,便立刻瞪著眼看向時越,大喝道:“小賊,還不快把爺爺的玉佩交出來?!”
這一聲惹得三人都看向吳衛,時越笑了一下,雙手向前奉上玉佩,語氣輕緩道:“那日借吳二公子的玉佩一用,如今原物璧還。”
吳衛愣了一下,沒想到時越這麼好說話。
——這就承認了?他威逼利誘、嚴刑拷打話都沒用上呢。
不過,紈絝總有紈絝的辦法。
吳衛先是拿回玉佩,他本想順勢牽著那手摸上兩下,卻不知怎麼的,手上剛拿住玉佩,對方的手就收了回去。明明那速度也不快,可就是叫人抓不住。
吳衛也沒把這點事情放在心上,他重新將玉佩收回來,仍舊聲勢甚高地嗬斥道:“你以為老子是誰?!你當爺爺的東西這麼好拿?!還回來就行?……這打發誰呢?!”
時越一笑,“那吳二公子意欲何為?”
吳衛被這一笑勾了半邊魂兒去,心裡隻歎著這小美人兒不去南院可惜了。
方才時越那反問的話,又被他腦子裡加工加工,就變成了“任君處置”的意思。
這一時間腳底下都有些發飄,腦子裡腦補出來的許許多多不可描述的畫麵,他迷迷瞪瞪就想上前,卻被自家大哥一把抓住攔了下來。
吳衛有點懵地看向自己大哥,不是要把這人抓起來嗎?
吳政雍深吸一口氣,語氣生硬道:“時小先生初到京城,不若去敝府坐坐。”
他說著,示意自家死士上前。
離時越最近的那兩個死士往前幾步,時意如今是少年人的身材、還沒長成,故而那兩人甫一上前,壓迫感便撲麵而來。
時意臉上卻沒什麼慌張的情緒,而是輕飄飄地重複了一句,“徐偏將?”
語氣甚至帶著點笑。
徐闐本來站在原地,手臂發著抖。
……盧國公的藏兵之處是軍師的兒子發現的。
那……陛下、陛下必定知道了……
——他們、他們成不了!!
徐闐隻覺得一呼一吸間都是顫抖的血氣,視野中都出現了模糊的虛影。
——完了!全都完了!!
有“軍師”在的仗,不可能打敗。
這是當年李昀手下將士們的共識,那是一點一滴、一次次絕處逢生積累出的信任……最後幾乎成了一種信仰。
如今……如今他站在了軍師的對立麵……
怎麼會?!怎麼敢?!
混亂的思緒,讓他忽略了那時越暗示的父子身份,隻能循著那一點直覺,便陷入了無儘的惶恐之中。
——不、不可能的……他們不可能成事!!!
他抖著身體想要後退,可時越那再次重複的稱呼卻讓徐闐一個激靈。
——對,他還有機會!!
吳政雍察覺到不對,欲要避開,可徐闐動作更快,他眨眼間就撂倒了身旁死士,直向著吳政雍而去,不費吹灰之力,就扼住了吳政雍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