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奧澤爾無法理解自己內心的悸動。
那或許可以稱之為有好感, 產生渴望與占有欲, 又或是其他,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會有這類情緒, 並且對象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天生冷漠寡情, 幾乎不會對任何人產生任何正麵情緒,對於養父, 也僅僅隻是尊重,他們的關係是淡薄而分明的, 不像對紀寧,是一種非常複雜的感情。
也是“禁忌”。
奧澤爾察覺到自己已然觸碰到了禁忌的邊緣。
這個讓他產生好感的人是他從前的敵人、如今的王弟,即使血脈關係是偽造的,卻無法抹除他們皆身為男性的事實。
一旦向前踏出一步, 就是死罪。
所以絕不能任其發展下去。
奧澤爾如此告誡著自己,同時覺得自己實在是可笑。
他從不知曉,原來自己竟如此渴望愛意, 隻不過是出現了一個能接納他一切的人, 他就不可自拔地對這個人產生了依賴與好感, 這真是……荒謬至極。
該停止了。
在一切變得無法挽回之前。
然而很快奧澤爾就發現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他最近不再私下叫紀寧過來,即使紀寧聯絡他, 表示想要和他見一麵,他也直接予以冷淡拒絕, 但在不自知時,他的視線卻一直追逐著紀寧的身影,也會不由自主地關心所有與紀寧相關的消息。
譬如現在, 奧澤爾知道紀寧稍後會有指揮係的課程,於是在和其他同學前去某個教室時,他下意識地選擇了紀寧的必經之路,而後果然在庭院中遇見了紀寧。
他們各自被一群人簇擁在中間,彼此迎麵走來。
在學院內,奧澤爾和紀寧不會和對方主動打招呼,因為他們關係惡劣是儘人皆知的事情,而在奧澤爾恢複王子身份後,紀寧不再主動挑釁,兩人就此形同陌路。
由於血統檢測的關係,寵妃擔心紀寧的假王子身份被識破,因此就沒有在學院中公開紀寧同樣也是王子,一個貴族子弟得罪了王子,王子卻仁慈地饒恕了他,所有人都稱讚奧澤爾的寬容,對此,奧澤爾每次都隻是笑笑,因為他們根本就不了解真相。
奧澤爾坐在輪椅上,望見人群中的少年,他的麵容上依舊保持著優雅的微笑,卻比剛才顯得更為真實,湖綠色的眼瞳中也流露出了溫柔之色。
然而下一刻,他的笑意就凝結在了唇邊,看著紀寧與他擦肩而過,始終沒看他一眼。
奧澤爾的好心情瞬間消失,不是因為紀寧無視了他,他們在學院中本就刻意偽造著這樣的關係,而是因為紀寧身邊的那名陌生的少女。
少女容貌極美,穿著漂亮的裙裝,身段柔弱又纖細,含笑望著紀寧的臉,眼神羞怯,溫柔似水,對紀寧暗含的情愫不言而喻。
而紀寧也麵帶微笑,與少女有說有笑地並肩而行,兩人走在一起,看起來極為般配。
奧澤爾撫在輪椅上的手驀然收緊,眼瞳如若凝結了一層冰霜。
“殿下,您在看什麼?”
陪伴奧澤爾的幾位貴族子弟看到他遙望著紀寧一行人離去的背影,心下疑惑,如此輕聲問道。
“……我在擔心紀寧同學。”
片刻之後,奧澤爾緩緩將手放開,皮質扶手上顯出深深的凹痕,被他不動聲色地擋住,依舊笑容自若,溫和說道:“他似乎是忘記了,學院是禁止陌生人員隨意進出的。”
那陌生的漂亮少女沒人見過,身上也沒穿校服,明顯不是校內人員,如果她是紀寧私自領進來的,確實是違反了學院的規定。
其他人心下一動,完全不認為這隻是奧澤爾為掩飾自己的反常舉止而找的借口,反倒揣度起這是不是王子在暗示他們以此作為理由整治紀寧,正在策劃著各種陰謀詭計,卻聽一個女孩說道。
“那位陌生的小姐我認識,她是菲奧大公的千金,不久後就會進入我們的學院就讀。”
女孩說:“菲奧大公與紀寧的家族關係很好,這次大概就是紀寧帶著她辦入學手續吧,不算違反規定。”
“原來她就是菲奧大公家的獨生女?”
其他人若有所思地望著紀寧與少女消失的方向:“不是說她將來很有可能成為五王子的王子妃?能娶到這樣一位佳人,也是五王子的……”
“嘭——咚!”
一聲巨響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庭院內,他們旁邊的路燈突然折斷,狠狠地砸到地上。
所有人嚇了一跳,既後怕又生氣,紛紛表示要投訴庭院的管理者,怎麼能出現如此危險的紕漏。
“……”
奧澤爾緊攥著發白的指節,眸光幽深黑暗,極力壓抑著處於暴動邊緣的精神力,嗓音沙啞地開口:“離開這裡吧。”
他知道紀寧在王子中的排行正是第五位。
這意味著那名少女在未來很有可能成為他的王妃。
……
當天深夜,紀寧久違地被奧澤爾叫到了他們秘密見麵的地點。
看到奧澤爾,紀寧露出了非常高興的神色,笑著喚了一聲:“王兄。”
“最近你似乎過得不錯?”
與他相反,奧澤爾卻表現得極為漠然,臉上沒有絲毫笑意,甚至沒有向紀寧投去任何目光。
看到他比平時還要冷淡許多的態度,紀寧怔了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走向他的腳步變得遲疑起來,小心地回答道:“還好。王兄呢,你怎麼樣?”
“我也不錯……很不錯。”
奧澤爾揚起唇角,卻不像是在笑,反倒流露出了心中的怒意,顯得冰冷又可怕。
“不過當然沒有你好。”他繼續說道,“我的身邊可沒有高貴的大公千金陪伴,我始終都是自己一個人。”
“……”
紀寧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點什麼,最後卻還是忍住了。
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奧澤爾微微笑了笑,目光中暗含譏諷:“你想說什麼?是祝福我以後也找到那樣美貌的妻子,還是想說我本就應該一人終老,沒有人會陪著我?”
“……不是!”
少年攥著雙手,很大聲地反駁奧澤爾,旋即低下頭,紅透了一張臉,囁嚅著低聲道。
“我是想說……如果王兄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陪伴你。”
奧澤爾的眸光瞬間凍結了。
“你陪伴我?”他輕聲地道,“你說你要陪伴我?”
像是聽到了什麼很可笑的東西,他一直在笑,胸腔震動著,連帶著肩頭微微顫動,漂亮的湖綠眼瞳中也泛起了淺淺的水光。
他說要陪伴他,該怎麼陪伴?再堅定的誓言,又怎麼能比得上神聖的婚約?
更何況這個承諾又有幾分可信度?明明喜歡的人是他,卻還能在彆的女人身邊笑得那麼開心,說不定哪一天就會移情彆戀,將給予他的愛意全部毫不留情地收回。
倘若將來會發生這樣的事,他也絲毫不會覺得奇怪,可如果不能永遠隻愛他一個人,又何必開始這段感情。
他到底把他當成了什麼?
危險尖銳的精神力不斷從奧澤爾的體內湧現出來,紀寧如若被這股龐大黑暗的力量遏製住了呼吸,變得臉色蒼白,不斷流出冷汗,斷斷續續地說道:“王、王兄……”
奧澤爾驟然清醒了。
他收留自己的精神力,驀地低下了頭,垂落的金色發絲遮擋住他的表情,他沉默著一言不發,隻能聽到紀寧虛弱而急促的喘息聲。
他一直不願承認自己對紀寧抱有任何可笑的情感。
可他知道,自己剛才是在嫉妒,嫉妒紀寧和少女走得那麼近,甚至以後還可能締結婚約。
他還險些被心中的妒火衝昏頭腦,但紀寧的一聲“王兄”卻讓他重新冷靜下來。
無論如何,他都不該忘記他們都是王族,是王子,是名義上的兄弟,任何有違常理的感情一旦被發現,就會被立刻處死。
他們沒有未來。
各自娶妻生子,為王位相互殘殺,一方勝利,一方沉淪,才是他們應有的終局。
“你走吧。”
金發王子抬起自己的手,遮住隱隱發熱的眼睛,強迫自己不再看向少年。
“我會永遠為你保守你的秘密,不會告發你,你自由了。”
“我們以後不必再見麵了。”
……
整整一年過去,奧澤爾再也沒有和紀寧私下會麵。
他們身處不同的科係,位於學院東西兩端,學院麵積廣闊,如果不是刻意尋找,一兩個月沒有相遇也屬正常,更何況奧澤爾還申請入住學院宿舍,不再進入王宮,並刻意避開最常見的作息,一年下來,他和紀寧在學院中隻偶遇過三次。
每次的偶遇都被奧澤爾深深地記在心中。
第一次紀寧的眼睛紅了,他不顧他與奧澤爾表麵的關係,想要上前質問,卻被奧澤爾以精神力壓製在原地,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奧澤爾離開的背影。
第二次紀寧沒有看到奧澤爾,而是和已經入學的少女走在一起,奧澤爾當時沒有說一句話,回去之後,他的精神力就立刻暴動了。
暴動的力量模擬出了紀寧的幻影,奧澤爾想扼住幻影的喉嚨,卻又舍不得,最終他隻是看著虛幻的影子,一夜未眠,直到暴動平息,他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三次紀寧仍與少女在一起,看到奧澤爾,他的眼中驀然染上了一層光,卻又很快黯淡下去,假裝沒有看到奧澤爾,狼狽地逃離而去,甚至忘記去顧及同行的少女。
奧澤爾卻是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許久都沒有動作。
這天晚上,他的精神力再次陷入暴動,可這次的失控卻相當平靜,他的精神力隻是幻化出了悲傷的少年,眼中泛著淚光,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