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上篇)
古有鳳者, 鳴聲如玉,喜獨居,食露水,棲梧桐。
鳳君性冷僻,主司祥瑞之兆, 統百鳥, 乃天火源起之古神。
時至今朝, 曆鳳凰自人間界隕落已又三千六百九十七年餘十一月。
自此, 天界失去火種, 再無鳥語,陷入永無天日的幽寂。
眾神受儘黑暗之苦, 儘全力尋覓,卻終不得鳳凰魂魄的消息。
然。
人間界鄉村野史曾有傳言——鳳凰瀕死之時, 怨氣衝天。
因此不願涅槃,以魂魄之體屢次投入修羅六道。
似是在尋一位故人。
——《仙曆·始章》
在談卿還是一隻小小小小狐狸的時候, 曾經也趴在爹爹暖融融的肚皮肉肉上, 聽娘親講過九尾妖狐的來由故事。
娘親說九尾狐以前也是一個很大的家族, 分為有蘇氏,純狐氏和他們塗山氏。
其中以青丘塗山氏的樣貌最為好看。
並且無論雌雄,青丘塗山都能生下小狐狸崽崽。
小談卿兩隻白嫩嫩的爪爪捧住腦袋,在爹爹的肚皮上打了個滾兒:“娘親,那我們去找有蘇氏和純狐氏玩呀, 我要讓他們看看我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福膩!”
娘親揉了揉小談卿晃來晃去的腦袋瓜:“乖崽, 有蘇氏和純狐氏已經滅族四百年有餘, 你是天地間最後一隻九尾狐了。”
“你要好好修煉,曆劫成為上神,隻有這樣——才能不老不死不滅,將我們九尾狐族永遠的傳承下去。”
小談卿:“哦……”
剛剛學會說話,還沒有學會化形的小狐狸很乖的坐直了小身子。
亮亮的眼睛向娘親和爹爹看去:“那我們一家三口一起曆劫去天上做上神叭?上神是不是很好呀,他們吃什麼?也吃山雞嗎?他們是不是不用住山洞哇,山洞晚上好冷哦……”
他還記得娘親幫他攏了攏身上蓋著的兔子毛小披肩,然後和爹爹一起抱了他一下。
那個晚上小談卿吃了一頓香噴噴的烤小野豬,還喝了一點點蜂蜜,睡得可甜可甜。
也就是在那個夜裡。
他的爹爹和娘親雙雙渡劫失敗。
後來談卿才想起——
在那個傍晚開飯前。
娘親就已經告訴他,以後都要他一個人生存了。
他真的是天地間最後一隻小九尾狐了。
可是連爹爹和娘親都渡不過的雷劫,自己又怎麼可能渡過呢?
在餓了整整兩天後,小小的狐狸崽崽終於不得不接受了殘酷的事實,揉著眼睛跌跌撞撞的爬出了全是石頭的山洞。
用爪爪撥開了擋在山洞前的大芭蕉葉。
從山頭上往下看。
山腳底下正升騰著嫋嫋的炊煙,幾個小小的村落正在燒火做飯。
按照九尾狐族的歲數來數,小談卿其實剛過能夠獨立的時候。
可是他隻看過爹爹和娘親捉兔子和山雞,自己從來都沒有捉過獵物。
在失敗了好幾次後,饑腸轆轆的狐狸崽崽隻能坐在山崖崖上委屈的啃了一會兒爪爪,將目光偷偷的瞄在了山腳下的村莊邊上。
村莊邊有一條小溪,他看到小溪裡有胖胖的大鯉魚了。
卿卿好想吃烤魚哦……
可是卿卿不會烤。
小談卿難過的又揉了揉眼睛,嫩生生的小爪子抓著山崖一點點攀了下去。
然後快快的穿過河邊高高的稻穀堆,小心翼翼的來到了流水潺潺的小溪邊。
小溪清澈見底,有好多好多條魚。
也沒有高高大大看上去就很凶的村民,隻有幾個穿著粗布衣的小孩子在小溪的另一邊玩玩鬨鬨。
小談卿有點眼饞的看了看玩耍的小孩子們,又更加眼饞的砸吧砸吧嘴。
他用變出來的一條尾巴勾住了溪邊的一棵小樹,然後努力的探著身子,伸出爪爪去溪邊摸大胖魚。
大胖魚滑溜溜的,看上去笨笨重重的摸起來卻十分靈活。
談卿努力夠了好一會兒都沒能夠到,心情更沮喪了。
可是如果在再夠不到就又要餓一天肚子了……
小談卿抿了抿唇,尾巴使使力,準備將另一隻爪爪也伸進去一起摸魚。
然而就在這時,幾顆石頭子兒卻從小溪對岸丟了過來。
正砸在小談卿的腦袋上,砸的他暈頭轉向,差點尾巴一鬆掉進小溪裡。
對麵幾個原本在玩木頭人遊戲的孩子不知什麼時候發現了他,三三兩兩的聚在了對麵的案上,稚氣的小臉上寫滿了好奇和近乎天真的惡意。
“哇你們看,是一隻白狐狸哎!”
“而且感覺是小狐狸小狐狸,你看他身子好小的喲。”
“它在捉魚吃嗎?是不是餓啦?”
“才不給他吃魚呢,那是我們村子的魚!”
“我們把它打走吧,不能讓他偷我們的魚!”
“弄死也行,找幾塊石頭來砸死他,還能把皮剝下來拿到集市上去賣了換冰塊吃!”
“好呀好呀,快打他!”
小談卿才剛剛跟爹爹和娘親學明白人類的話沒幾天,從來都沒有跟真正的人類有過接觸。
甚至被砸了好幾下後才反應過來那幾個小孩子是想要打他,連兩隻爪爪都沒來得及從小溪裡縮回來。
呆呆的望了一眼小溪對麵,猶豫了一小會兒,很禮貌的道:“你們不要打我好不好……我就抓一條魚,我吃的不多的。”
一隻口吐人言的妖物——
對麵的幾個小孩也是被大人的嚇著長大的,什麼晚上不好好睡覺妖怪就會來把你抓走吃掉,什麼山上有黃鼠狼精狐狸精。
此時真的見到了會說話的小狐狸。
幾個孩子的登時一邊尖叫,一邊瘋了似的向小談卿丟石塊。
在村裡燒火做飯的大人們自然很快聽到了孩子們的叫聲,紛紛抄起扁擔掃帚趕了過來。
小小的狐狸崽崽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人,驚惶程度比對麵的幾個孩子還要不知恐懼多少倍。
眼見著一大群又高又壯的村民虎視眈眈的從村子裡快步趕了過來。
小談卿一時間嚇得連繞住樹乾的尾巴都不聽使喚的縮了回來。
充當平衡器的尾巴一旦失去作用,整隻小狐狸頓時就抄著小溪栽了進去。
正值初冬季節。
山腳下的小溪裡都是山間融化的雪水,再加上這種天然形成的溪流本就又窄又深。
小談卿腦瓜衝下栽下去之後,便狠狠的嗆了幾口水。
大大小小的石塊還在不停從水麵上往下砸,又一想到從村子裡趕來的村民馬上就要過來打他。
小談卿害怕的蜷緊了身子,努力想要趕緊上浮遊走。
然而越緊張動作越不協調。
又過了好幾秒。
小談卿不僅沒能成功將自己浮上去,反而嗆的水更多了。
溪水又清又涼,雖然嗆進嘴裡很難受。
但水還是甜的。
剛剛一直逮不到的大胖魚從談卿身邊相當自在的遊了兩圈,慢條斯理的看了小談卿一眼,自己不慌不忙的遊走了。
談卿有些想哭的想——
可能塗山氏的最後一顆獨苗苗就要斷在他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