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有這樣一天,他變成讓七弟露出這樣畏懼神態的罪魁禍首。
拳頭遲遲沒有落下來,被嚇得不耐煩的陸潛睜開眼,就看見六哥淚汪汪的舉著拳頭,傻傻盯著自己看。
半晌,陸逍的拳頭鬆懈了,緩緩豎起食指,跟小時候教訓弟弟一樣,戳了一下陸潛的腦門。
“以後要是敢欺負阿遙,哥絕不輕饒你。”
陸潛疑惑的看著六哥。
顧青遠在一旁看失了神,直覺這小騙子跟他從前見過的江湖漢子全都不一樣,溫柔善良仿佛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讓人如沐春風。
然而。
陸逍轉頭,冷冷看向顧青遠:“ 到你了,顧大俠。”
顧青遠目光一亮,抿嘴一笑,也學著小師弟的樣子,閉著眼微微伸長脖子,把腦門對向小騙子,等著那“溫柔一戳”。
“砰——”
“呃!”
陸逍一膝蓋把顧大俠頂彎了腰。
顧青遠捂著小腹緩緩單膝跪地,仰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小騙子:“還真踢啊?這待遇也差太大了,我好歹是你前輩……”
陸逍微微一笑:“前輩看我這一招殺氣足不足?”
顧青遠:“……”
這小騙子的溫柔都是裝出來的吧!
*
轉眼到了老五大婚之日。
賀郎酒宴上,陸錦安被灌得熏醉,眼睛還時不時往內院方向瞥。
女眷都在內院喝喜酒,陸錦安沒法隨身照看妻子,一整晚都心神不寧,忽然聽見身後有人輕喚了一聲“大哥”。
他轉頭一看,就見老四雙手捧著一碗茶。
“解酒茶。”老四輕聲告訴大哥:“大嫂不勝酒力,嬤嬤已經引她去偏院歇息了,大哥不必憂心。”
陸錦安目光一亮,抬手接過茶碗,對四弟點點頭。
老四一頷首,直起身,悄沒聲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和往常一樣,安靜地看著周遭弟弟們交談。
陸錦安才發現,老四坐在最末的席位。
不知是不是藥茶的作用,陸錦安略清醒了些,想到自從佟家倒台,老四就突然消失了似的,生怕有人注意到他,必要的場合才無聲無息地露個臉,儘量不引人注意。
從前因皇後叮囑,陸錦安不敢明著跟老四來往。
為求在宮中立足,老四隻能拚命巴結老三。
自從三哥死後,老四寢食難安,不知身為“餘黨”的自己,該等候發落,還是該自行了斷。
自行了斷多少還算有些骨氣,可他一死,年事已高的儀貴人,恐怕要在後宮被丫頭姑姑們恥笑至死。
一想到年少時對母親的承諾,老四就生不如死。
都說這世上沒有死路,隻要肯踏踏實實努力打拚,總有出頭的日子,可偏偏老天爺不肯給老四哪怕多一條路去走。
他辦事做學問,比兄弟們花費多百倍的力氣,有真本事,也能成事,可父皇臨死前跟兄弟們都說過話,唯獨把他略過去。
終究是宮女生的兒子,披著皇族的皮,在父皇兄弟麵前像下人,在奴才麵前像假主子,擱在哪兒都是異類,平民老百姓私下裡都把他當笑話調侃。
老四在夾縫中裡外不是人的活了小半輩子,一心隻想著熬成個閒散王爺,然而僅有的一條路走到頭,竟然是要下十八層地獄。
可他不想連累生母,於是把本就磨出繭子的臉皮加得比城牆還厚,假裝不懂事,就這麼賴活下去,碰上非得見兄弟的場合,他就使出渾身解數,誠心誠意的巴結討好,還得不礙眼。
這就是老四如今過的日子。
陸錦安微蹙眉頭,把醒酒茶一口灌下。
宴席後,大家都忙著鬨洞房,陸錦安拍拍老四,吩咐他去廊廡角落說話。
老四臉都嚇白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討好引得大哥反感了。
“四弟府上的偏園修好了嗎?”陸錦安問。
老四忙頷首回道:“多謝大哥掛念,弟弟府裡人丁稀少,又無側室,偏園大可省了。”
“該修一修了,之前內帑撥於你的銀子,被你退回來了,過兩日你著人取回去,這是父皇的意思,你不可推脫。”陸錦安鄭重道:“出宮人製很快要恢複了,等你偏園修好了,就接你母親回府照看。”
老四一驚,抬頭看向大哥。
陸錦安微微一笑:“當初那契丹王子是你連夜放走的?”
老四惶恐低頭,思考要如何解釋。
陸錦安輕聲道:“你是怕老三殺了人質激怒契丹?若不是你冒死放了契丹王子,老五恐怕早已經犧牲在敵營了。”
老四抬頭看向大哥,顫聲開口:“那時候弟弟以為大哥也被困於敵營,想到自幼深受大哥照拂,弟弟實在是顧不上太多了……”
陸錦安拍拍老四肩膀:“我明白,你也該知道,兄弟們心裡都明白你的為人,不要總琢磨過去的是非,往後好好過日子。”
解開心結,兄弟倆頭一次並肩而行,走回酒桌旁,弟弟們都去鬨洞房了,桌邊就剩薛遙一個人還在矜矜業業地剝蝦殼。
陸錦安好奇他為什麼隻剝不吃,便走過去,拉開薛遙身旁的椅子。
然而,就在他朝薛遙身旁椅子坐下去的瞬間,身後忽然閃出一個小混球,一歪屁股,把他頂飛了!
陸錦安憑借驚人的輕功平衡力,幾個趔趄後,終於穩住了腳步,驚愕地轉頭一看——七弟穩穩坐在了剛剛自己想坐的位置,把一碟醋小心翼翼放到薛遙麵前。
把親哥頂飛了,都沒灑下一滴醋!
薛遙剝蝦的手僵住了,驚恐地看向被檸檬崽頂飛的大哥。
陸錦安站直身體,勉強保持風度的問七弟:“你自己把腦袋伸過來,還是我親自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