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場夢, 被人為地驚醒。
劉徹這一瞬間的表情,凶狠得像是要殺人。
此前他一直沉浸在神鬼的氣氛裡,看著神女眼尾的圖騰, 手臂上的赤豹,便仿佛自己也觸摸到了那個天青地紅的國度。
田蚡的聲音驚碎了那個國度在他眼睛裡留下的淺薄印記。
“劉徹的表情好可怕。”係統喃喃說,他又想起了林久勾選的那三個成就,欲言又止。
那一聲覲見隻是個先兆,不多時宣室殿前便傳來腳步聲,一個看起來還很年輕的男人走上來,下拜行禮, “臣田蚡,拜見陛下。”
劉徹此時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他微笑起來,笑容的弧度和麵對王太後時如出一轍的柔和,聲音也很柔和,“舅舅何必如此,還請免禮。”
田蚡就不再行禮,他在劉徹的階前站直了身體, 顯得十分從容。
然後他臉上現出一點驚訝的神色,仿佛到這時他才敢在宣室殿上抬起眼睛,到這時候他才知道神女今日竟在宣室殿上。
他跪下, 行比拜見劉徹時更隆重的禮節,口呼,“臣田蚡,拜見神女。”
他的儀態挑不出半點不規矩的地方,恰恰相反,太規矩了, 也太恭敬了。
係統卻本能地覺得,有點不對勁。
但是哪裡不對勁呢,他想不出來,乾脆直接問林久,“你要怎麼回複他啊?”
此前有朝臣覲見宣室,當然也都向林久行禮,可是並沒有人像田蚡這樣,在行禮時,把皇帝和神女區分得如此清楚,因此林久並不用回應他們的行禮。
但田蚡這次可是單獨向林久行禮了,是應該給回應的吧?
林久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她說,“有時候我會覺得他們有點可憐。”
她說這話時,語調是冷淡的,情緒也不帶什麼起伏,可是係統聽著卻愣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林久此刻正站在很高的位置上,她居高臨下地看著田蚡,以及田蚡身後那些麵目模糊的人,從唇齒間發出命運一般的宣言。
可是,她分明隻是坐在宣室殿上,並沒有在很高很高的,命運那樣高的地方啊。
劉徹若無其事地說,“舅舅此來所為何事?”
係統又愣住了。
劉徹在此時開口其實並不合理,因為林久還沒就田蚡的行禮給出回複,他這時說話,既不尊重林久,也不尊重田蚡。
可是林久對此一言不發。
劉徹臉上的笑容也沒有絲毫變化,仿佛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禮。
田蚡露出了一點驚詫的神色,很淺的,麵對君王的失禮行為時,臣子所應有的,雖然驚詫卻又要極力遮掩的那種神色。
他額頭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了許多細小的汗珠。
然後他從地上爬起來,站著和劉徹說話,說他此來的目的,開口就是河與堤壩。
原來是那條堤壩年久失修,劉徹意圖趁著枯水期推倒堤壩,重新修築,而田蚡在極力勸阻劉徹的這一決策。
太反常了。係統想。
明明隻是臣子和君王之間的一場對答,劉徹從頭到尾微笑自若,一口一個“舅舅”,對待田蚡時的姿態與對待王太後也相差無幾了。
宣室殿上的氣氛卻幾乎讓係統不敢說話。
太怪異了,怪異到無法忍耐,係統終於忍不住問,“田蚡,我覺得他好像有點奇怪。”
第一句話說出來,剩下的也就藏不住了,係統一口氣說完心裡所想,“劉徹也有點奇怪,你也有點奇怪。”
然後他又老老實實地說,“我不太懂。”
林久說,“你不懂是因為你總是關注一個人說什麼,卻不去在意為什麼說這些。”
好,好像被教訓了?係統有點茫然地想。奇異地是他竟然絲毫不想反駁林久,而是屏息靜氣,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等著林久接下來的話。
莫名的他就篤定林久會為他解釋,因為之前都是這樣的。
而林久也真的開始解釋田蚡“為什麼說這些”。
“田蚡選在此時覲見,就是因為他知道我在這裡。”林久說。
係統沒有說話,安靜地聽她說。
劉徹和林久談論黍實這樣大的事情,難道會忘記吩咐侍臣在此時禁絕覲見嗎?他還沒有不謹慎到這種地步吧。
所以田蚡要在宣室殿外高呼“臣田蚡,覲見陛下。”
劉徹登基之後,生母封太後。田蚡作為王太後的兄弟,獲封武安侯,食邑一萬兩千戶,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
讚拜不名的意思就是,覲見君王時,不必由侍臣高唱出此人的姓名,而可以直接上殿覲見。
所以田蚡自己喊出自己的名字,因為宣室殿外的侍臣沒有資格喊他的名字,也因為宣室殿外的侍臣將他攔了下來。
“陛下有要事,宣室殿此時不見外臣。”大概是這麼說的吧。
所以田蚡根本就不是前來拜見劉徹的,他是喊著自己的名號闖進來的!武安侯田蚡,在他報上自己的名字之後,隻要劉徹還不打算徹底和他以及他背後的王太後翻臉,就不能不見他。
所以侍臣不敢再攔他,所以他如願以償地走上了宣室殿。
然後做出那兩次截然不同的行禮。
“此前有朝臣覲見宣室,當然也都向林久行禮,可是沒有人像田蚡這樣,在行禮時,把皇帝和神女區分得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