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裡心跳的聲音越來越大,停不下來,全身的血都往臉上湧,頭痛欲裂,趙平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要炸開了。
然後月亮升起來了。
有什麼東西,劈開了天,於是月光顯露在人前。
起初趙平並沒能意識到那是什麼東西,因為沒有見過絲帶一般細長的月光。
但很快他意識到那是一把劍,接天的劍。
月光照在劍身上,那種霜雪的光亮,一瞬間就壓過了漫天幽幽綠光。
更多的月光照落在那把劍上,四麵八方折射出無數道銀亮的光。
劍的影子如同荊棘,密布整麵天空。
山之既高,可若是整片天空覆壓下來,山似乎也不算什麼了。
趙平儘力睜大眼睛,仍然不能看見究竟是誰在揮劍。
他隻看見,當那把劍被揮動時,整片天空都跟隨著移動——
——
係統輕聲說,“那是什麼東西。”
不敢大聲,因為不敢驚動那種東西。
他揪著頭發,混亂地說,“我知道那是神,但是我不明白啊,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說到最後,係統幾乎是在慘叫了。
其實他都懂。
就算之前不明白,但在事情發生之後,同步林久的思維,答案自然而然就向他開放權限。
所以他知道這座長滿人臉和眼珠的山是匈奴崇拜的神。
神第一次出現,是因為曆史發生了改變。
因此林久謹慎假設,大膽推測——隻要曆史發生改變,神就會出現。
大漢的曆史已經被利用過一次,再來一次,就算殺了劉徹,神也不一定再次出現。
所以林久的視線投向了匈奴。
匈奴舉族歸降,這當然也算是改變曆史,所以神的視線也隨之投向了匈奴。
係統忽然想到一句話,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鯤魚飛到天上,就變成了鵬鳥。
神的視線落在匈奴的土地上,就演變成了匈奴祭祀的神。
然後,然後林久就可以來吃飯了。
係統之前一直覺得奇怪,總覺得林久不至於為了劉徹而如此地大費周折,儘管給衣服染色似乎也算不上大費周折。
現在他明白了,根本不是為了劉徹。
她吃過神,食髓知味,還想再吃一次。
所以她需要神再次出現,就像是點外賣一樣。
餓了,點一頓外賣,而現在外賣送達——
就這麼簡單。
個鬼。
係統抓著頭發痛苦地打滾,理解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就像是遭受精神汙染一樣痛苦。
他之前就懷疑過林久不是人,可現在想來他之前還是太保守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才會有這樣的思路啊——
林久鬆開手,重新坐回去。
劍消失了,神也消失了,未央宮中,寒月照徹,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係統知道,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她的外賣吃完了,但餐桌還沒有收拾乾淨。
——
趙平呆呆地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仰著臉,看著天上的月亮。
傳聞長安城中的公卿酷愛對月詠懷,但趙平是武人,其實沒有賞月這樣的雅興,他在月光裡也看不出來什麼哀愁。
他隻是不太敢低頭。
很難形容地上那些東西。
那座詭異的山在劍下分崩離析,之後就留下了這些東西,似乎可以說是殘肢肉塊,但那完全不是人身上能長出來的東西。
而且那些東西……在說話。
倘若不是君侯還在身邊,趙平已經驅馬跑路了,能跑多遠跑多遠……能想象嗎,他竟然在一塊肉塊口中聽到了他娘的聲音。
儘管他甚至都沒看出來這肉塊的嘴長在哪裡!
再想起之前那座山,那把劍,趙平這樣殺人如麻的老兵都覺得毛骨悚然。
他喉嚨蠕動了一下,有點想勸君侯先後退。
遠遠的有人點起來一堆火,微弱的火光,趙平稍微掃了一眼,沒有在意。
這是之前約定好的事情,匈奴那位新單於控製住局麵之後就會點火,而君侯會前往受降。
可現在誰還會在意這種東西,即便那是滔天的軍功。
可在那些事情發生之後,不說要經過眼前這一地詭異的肉塊,鬼知道那些所謂的匈奴人裡,還有多少能稱之為人。
就算是現在,趙平都不敢確定自己身邊身後有多少人還是人……他聽說過,撞鬼的人也會變成鬼。
他覺得自己應該還是人,就算是變成了鬼,他也仍然會對君侯忠心,所以他暗自下了決心會誓死追隨在君侯身側。
應該會後退吧,君侯,他還如此年輕,而且也不缺乏軍功。
然後他看見君侯漫不經心地揮了一下馬鞭。
他沒有往後看,沒看趙平,也沒看其他任何人。
他如今已經是萬軍叢中的主帥,可趙平忽然覺得,他好像並不在意自己身後有沒有人跟隨。
至少在此時此刻。
他孤身——
驅馬向前。
趙平跟了上去,理所當然的。
所有人都和他一起,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做出這個決定用的並不是腦子,而是手和腿,習慣跟隨在那個人身後的手和腿。
誠然那個人並不在意身後,但身後的所有人,都在意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