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武帝的鷹02 霍少敬飲(2 / 2)

他有很多想問的,但是他知道有些問題林久不會回答。

所以最後他問的是,“霍去病還在看你。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之前好像也有這樣的苗頭,但是他沒有表現得這麼鮮明吧。”

林久平靜地說,“因為他長大了。”

係統茫然,“啊?”

林久輕聲說,“他是跟著衛青長大的吧,沒有父親的孩子,能夠教導他的男性長輩隻有衛青這個舅舅。從小到大也習慣聽從衛青的話了吧,畢竟衛青馬奴出身,一路青雲直上,到大將軍長平侯,聽他的話當然不會出錯。”

係統更茫然了,“啊?啊?”

林久自顧自地說下去,“應該是從在宴會上射我那一次,衛青不再刻意約束他,之後他走上戰場建功立業,衛青更不會再管他。”

“但那還是不夠,因為他一直都在側麵戰場,應該怎麼說來著,我不太懂專業術語,大概就是他自己脫離主.力.部.隊,繞後開辟第二戰場。”

“直到現在,他拿到了第一次正麵戰場的戰績。之前都是他在配合衛青,隻有這一次,他是戰場上的將軍,衛青配合他。”

“所以,”林久輕聲說,“如今他與衛青之間,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差距了呀。”

“他長大了,站在和他舅舅同等的高度上,他不必再下意識的,像小孩子、像雛鳥那樣,本能地模仿自己之前見過的成年人的樣子。”

係統聽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那所以,他開始展露本性了是嗎?”

林久聲音還是很輕,“他是感到很自由吧,前所未有的那種自由。一夕之間掙脫了所有束縛,於是覺得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也想要做任何事情。”

係統反應了一會兒,“這不就是迷茫了嗎,與其說是可以做任何事情,其實是不知道該做什麼事情了吧。”

“這樣說的話,怎麼感覺你把他當成小孩了。”

“但他可是霍去病啊,軍功煊赫,是帝國屈指可數的萬戶君侯。你看今日這滿座衣冠,他在其中——”

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失語片刻,忽然靈光一現,“張騫之前與人坐論生死而麵色不改,說得出【我就是長安城】這樣慷慨的言辭,可謂鐵膽。”

“可張騫看他的眼神,根本就帶著敬畏。被張騫用這種眼神注視的人,竟然也會茫然嗎?”

話音落下係統忽然醒悟過來了,喃喃道,“我明白了,他還年輕,那些功績隻是說明他的武威,但並不能使他長大。”

“他的確還是小孩子的年紀,會感到茫然。我那樣想,是因為我隻是把他當做霍去病,而沒有意識到他也有血有肉,是個還沒長大的年輕人。”

係統的語氣也變得茫然了,“這樣想的話,衛青已經足夠年少有為,在這樣的年歲,就得到這樣的功績。與之相匹配的,就是時時刻刻的內斂、謹慎、縝密。那霍去病呢,如此的高位,他是不是也會覺得沉重?”

係統想到更多東西,他一邊覺得很奇怪,竟然能夠說出來這麼多話,就好像是在談論朋友那樣。

一邊又覺得真是奇妙,這年輕人波瀾壯闊的一生,就像是一卷長畫那樣,徐徐展開在他麵前。

他迫切地想得到林久的確認,想知道背負這種命運的人,會不會覺得沉重。

但林久隻是說,“他和衛青不一樣。”

係統沉默片刻,“衛青不管他,就是因為看出來他跟自己不一樣嗎。我沒有想到,衛青這樣性情柔和的男人,也會有這樣殘忍的一麵。”

“但其實這好像也是一種慈悲,不管他就是放棄了控製他的機會,讓他自己選擇自己要走的路。”

係統越說越茫然,他沉思良久,最後隻是喃喃說,“可是,為什麼要放開他的手呢。畢竟是他的外甥啊。尤其是他們兩個這樣,衛青其實就像是他的父兄一樣吧。”

林久說,“為什麼不放開他的手呢。”

“衛青可以有無數個乖巧的外甥,但他這一生,也隻會遇到一個霍去病。”

係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其實不太聽得懂林久在說什麼,隻是忽然覺得很悵然,就是長大之後發現沒辦法再回到小時候的那種悵然。

這時候宴席上的樂音變了,綿長柔婉,如同低柔的歎息。

有侍女魚貫而入,撤掉殘宴,重新呈上新鮮的菜色,添上嶄新的酒具。

蠟燭也換了新的,原本逐漸黯淡的光焰一下子又明亮起來。

係統的悵然消失了,新奇地看著這些事,“這就是添酒回燈重開宴嗎?這個時代也這樣麼?”

“因為菜和酒都冷掉了吧,要換新的。”林久說。

叫阿竹的那個侍女一直跟在她身後,此時也接過侍宴侍女手中的酒樽,在林久麵前新換的酒爵中注滿調了甘蔗汁的酒。

劉徹已經舉杯與滿座同飲了第一杯酒,就在他放下酒杯的同時,阿竹捧著酒樽又退回林久身後的時候,林久舉起注滿酒的酒爵。

她的姿態有點生疏,兩隻手捧起酒杯,而沒有像禮儀要求的那樣,一手舉杯,一手挽住袖口。

她和劉徹坐得太近了,視線稍微偏轉就能看見劉徹的側臉。

這樣近的距離,係統輕易就看見劉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

就像是之前及時挽起披帛一樣,他根本就是時刻在留意林久的動向。

但林久沒有看他,隻是埋頭喝完一滿杯酒,滿滿一杯。

神像張嘴,以唇舌,享用祭祀用的酒。

所有人都傻了,有些人甚至難以維持表象,不顧場合地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

林久把喝空的酒爵又放回去,鐵質的酒爵是銀色,與從前青銅酒爵的金色並不相同。

她看了一會兒這種新的酒爵,像是在發呆,然後又看向劉徹。

劉徹也正在看她。

他們對視,然後她笑了一下。

是那種溫溫軟軟的,小女孩兒的笑。

倘若內心的聲音能具象化,劉徹心中拉響的警報已經掀翻了整個未央宮的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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