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蒼蒼的小吏見到二十年沒見過的兒子,他身後是君侯的依仗,翠葆霓旌遮天蔽日。
他拜倒在他身前,從前隻有未央宮中的皇帝可以享用他這樣的禮儀。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們具體都說了什麼,霍仲孺當時又是怎樣的心境。
總之在那場拜會之後,霍去病把他異母的弟弟霍光從平陽縣帶到了長安城。
長安城中之前就有流言,說這也是霍侯與衛侯之間決裂的一個先兆。
霍去病至今還沒有娶妻,沒有自己的家室,衛青就是他最親密的男性長輩了,就像是他的父親和兄長那樣。
但現在他身邊有了一個弟弟,這個弟弟和他一樣姓霍,不管怎麼說,都是比衛青更親近的血親。
係統胡思亂想,思緒一路發散到天邊,想到衛青,覺得很不忍心,但又隱約有期待。
想知道霍去病會怎麼做,想知道這年輕人的命運會走向哪個方向。
在他的注視之下,霍去病靜靜地聽完了這件事的始末,神色沉靜而內斂,不帶絲毫表情。
侍從低著頭,等待他的吩咐。
霍去病說,“備馬。”
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說,少言縝密不泄露自己的心思,一如衛青。
係統開始揣測他是要去見劉徹,還是去見衛青。
然而片刻之後,他看到了前來覲見林久的霍去病。
係統目瞪口呆,“不是,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還能來見你?”
林久很奇怪,“為什麼不來,他之前還說做薩滿的麵具給我。”
係統震驚了,“可衛青遇刺了啊,這件事就這樣不管了嗎?”
林久也震驚了,“衛青遇刺,難道有我重要?”
係統說“……行吧。”
他忍不住去看霍去病,他已經習慣林久的沒心沒肺了,可是不相信霍去病也可以這樣冷酷。
但霍去病真的就是這樣冷酷,他覲見,行禮,所作所為和之前沒有分彆。
倘若不是係統開了上帝視角,在他身上絲毫看不出那些事情的端倪。
他帶了一個做好的薩滿麵具過來。
起初係統想的是,這和之前說的不一樣啊,不是說當場做一個嗎。
可仔細想想在清涼殿做手工好像也有點不對勁。
雖然是成品麵具,但也不會無聊,因為霍去病又開始講故事。
他說麵具是用樺樹皮做的,因為薩滿認為樺樹是最接近天空的樹,樹皮中有神秘的魔力。
然後他又說漠北的樺樹,雪白的樹皮和銀色的樹葉。
他把麵具舉起來給林久看,說其中某一塊色彩就代表了一片長在什麼地方的樺樹。
那是一塊五彩斑斕的麵具,塗了好多種顏色,感覺是小孩子會喜歡的那種玩具。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林久走下去看那個麵具,跪坐在離他極近的地方。
他講話的聲音停頓片刻,微不可查,又指著紅色的地方說,這是焉支山,因為焉支山上找了一種紅色的草,所以匈奴人用這種顏色代指這座山。
然後又講到匈奴人的婚俗,說新娘出嫁時穿什麼衣裳,用搗碎的焉支草修飾出好看的妝容。
他說到這裡時,很奇異的,係統一瞬間抽離了所有情緒。
因為那種反差。
他講的那些事情實在很吸引人,讓人覺得時光很安靜,想聽他一直說下去。
但有些東西是沒辦法忽視的,他不是說書人,他甚至不是讀書人。
他是軍功成名的少年將軍,他知道這些東西是因為他曾經帶領軍隊踏過那些土地。
血把他的手染得比焉支山更紅。
匈奴人提到焉支山時,哀歎說,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
每一個字音吐出來,都像是帶著斑斑血漬。
而征服那座山的年輕人,反而在講關於那座山的,溫柔的斑斕的故事。
這是一種偽裝嗎,男孩子在女孩子麵前偽裝出來溫文爾雅的姿態。
可好像也不能因此而指責他,畢竟林久也不是什麼普通女孩子,他們之間也不是騙錢或者騙色那樣的關係。
所以係統最後隻能乾巴巴地說,“他在你麵前還挺內斂沉靜的。”
話音落地,林久頓住了。
係統莫名感到壓力,“怎,怎麼了?”
林久說,“你是這樣覺得的嗎?”
係統茫然:“啊?啊?”
林久說,“你覺得他現在表現得很沉靜內斂?”
係統不敢說話了。
林久說,“可是他頻繁的,獨自一人來見我。”
係統明白了。
之前這樣做過的那個人是劉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