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曰無衣。秦軍之中,有人甚至還沒有一件像樣的戰袍。
李斯大人,言辭之間,隱約談及王上有意為軍中改換衣製。
這零零散散的線索拚湊在一起,逐漸組成一副完整的拚圖。
喜一下子跳起來,聲嘶力竭道,“大人!”
雖然不知道這是怎麼做到的,但是大人快來看啊!
——
一刻鐘之後,李斯一臉嚴肅地出現在了倉室之外。
再一刻鐘之後,持著李斯手諭的軍隊轟隆隆地開了過來。
第三個一刻鐘之後,李斯親自登門,將方才回國不久的武安君白起請了過來。
連帶著他那具鐵甲,以及那把銘文“長秦”的巨劍一起。
——
喜舉著手站在距離倉室約有十步的地方。
在他身邊圍著的是……全副武裝的軍隊。
再遠一點是數具站在一起的鐵甲,更遠一點的地方,據說站著武安君。
喜腦子裡是懵然的。
他大概知道自己攤上了事,從看到鎖掉在地上時就知道了,但實在沒料到會是這麼大的事。
怎麼軍隊都被叫過來了?武安君也被叫過來了?
這是魏武卒兵臨鹹陽了嗎?不久之前先王駕崩那一夜,鹹陽宮中恐怕也不見得有如此森嚴的守衛吧!
情不自禁地,喜咽了一口吐沫,喉結上下滑動,同時出於人體的本能,他雙腳在地上稍微挪動了一下。
金屬鏗鏘聲立刻響起,喜立刻睜大了原本微微眯縫著的雙眼,見到麵前一位做軍官打扮的年輕人冷冷地看著他,閃著鋒芒的劍尖已經抵在了他咽喉上。
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喜瞬間清醒過來,把手更高地舉起來,雙腳不敢再有絲毫的移動。
年輕的軍官以劍抵著他的咽喉,片刻之後方才放開,而後有人過來,低聲和這位軍官商議了幾句。
片刻之後,喜身後多了一具持劍的鐵甲,在站位和姿勢上刻意做了調整,確保能在喜試圖奔逃的第一時間,將他的腦袋砍下來。
……
喜有點不明白,對待他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吏,有必要用到如此鄭重的陣勢嗎?方才就連武安君,似乎都若有若無地看了他一眼!
他再度回憶了一遍之前發生的事情,但還是沒搞清楚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隱約覺得大約是那些衣物惹的禍,可他也沒動那些衣物啊?
事實上,沒人敢動那些衣裳,隻有李斯之前想著要應對王上的問詢,於是壯著膽子進去拿了一條衣裳出來。
喜眼睜睜看著這位權貴中的權貴,舉著那衣裳時,手抖得像是家裡的太爺爺一樣。
為什麼對著一件衣裳,竟然畏懼如同猛虎?喜還是不太懂。
倘若李斯能夠知道他的念頭,那李斯會鄭重地糾正他。
不是畏懼如同猛虎,比那還要更高一點,是畏懼如同神鬼!
喜不清楚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但李斯心裡已經有了猜測……約莫是與女君相關。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就見識過女君的神異,後來在韓國的新鄭宮中,更是見過王上在她麵前,仿若被攝魂一般的表現。
還有更多一些,在韓國那件事之後,李斯眼看著王上一天一天變得怪異。
女君和王上之間的對話並不避諱他,有時候他拿著卷宗前去覲見,說著說著王上的眼神就變了……更有一次他看見王上伏在女君膝上,嘴裡喃喃說著什麼。
他的嘴唇和舌頭都裂開了,李斯看不見,但疑心他的喉嚨興許也裂開了……血一直流到女君的膝上,可他像是渾然不覺一般,仍然竭儘全力地,喃喃自語。
還有那些若有若無地囈語,越來越多地回響在腦子裡,依稀是王上的聲音,似乎還摻雜了女君的聲音,可每當凝神去聽,卻又隻是一片寂靜了。
這種種神異之事加在一起,實在不能視而不見了,李斯鼓起勇氣稍微探聽了女君的消息,然後他發現沒有。
不是沒有異常,而是更徹底的……根本就沒有關於女君的消息。
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存在,李斯問到鹹陽宮中年紀大些的侍女,她眼神茫然了一下,片刻之後隱晦地透露出一些關於女君和王上的消息。
——可那全都是李斯見過的事情,就好像在他見到女君之前,這世上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人……一個東西。
詭異,詭異到了極點。
更詭異的是所有人都對此視而不見。
如果你和身邊每一個人都不一樣,那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你瘋了?
從接了這樁差事開始,李斯就在竭力壓抑著內心深處的不安。
這是他揚名的好機會不假,可是任何東西,但凡牽扯到女君,就總是容易叫人心裡生出不安。
從前那些引以為傲的學識和才名全都不管用了,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領域。
陌生到……興許是神鬼的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