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述唇角露出笑意，然後他轉頭看向佛像，語氣極為虔誠，一字一句，極為認真地說。
“我願意把我餘生的生命分給我的妻子一半，和我的妻子共享生命。”
他一生之中最珍視的人就是葉穗，葉穗如果不在了，那他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
他願意付出一切換她醒來，哪怕是他的生命。
因為沒有她的人生，毫無意義。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還有什麼不能放棄的呢。
葉穗神色僵住，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沈述。沈述來寺廟裡根本不隻是來求她醒來，他早就做好了打算，想要和她共享生命。
葉穗已經知道世間有鬼了，她自己現在就是一個鬼魂，那世間也極有可能有神明。
也就是說，如果沈述願望成真的話，他真的會折陽壽的。不行，她不要他這麼做。
葉穗忘記了沈述的陽氣會灼傷她，她不顧一切地朝沈述跑過去，想要阻止他。當葉穗的手堪堪碰到沈述的時候，那一瞬，劇烈的疼痛驀地鑽入她的指尖。
徹骨的痛。
葉穗痛苦地“啊”了一聲，她立即收回手，但指尖已變得紅腫。葉穗苦笑了一聲，她竟然忘了，她不能碰觸沈述。
沈述的聲音緩慢而又清晰，落在空氣中：“隻要能讓我的妻子醒來，我做任何事都心甘情願。”
葉穗眼中落下了淚水，她搖了搖頭，含淚看著沈述：“彆說了，我不要分享你的生命，我要你好好活著……”
沈述聽不見葉穗的哭聲，他俯下身子，高大的身子彎曲，頭輕輕地觸到地麵上。
他閉上眼睛，神情虔誠又珍重。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側臉清雅分明，那絲淡漠的冷，都化成了柔和。
這一刻，沈述心中平靜至極，無任何雜念，唯一念著的隻有剛才許下的心願。他真誠地許下這個心願，希望葉穗能夠醒來。
葉穗知道自己無法阻止沈述，她無力地跌倒在地上，她看著沈述，眼底凝著淚水。
葉穗回頭，看了佛像一眼，光傾瀉而下，佛像一半落在光裡，另一半隱在昏暗之下。
乍一看佛像半明半暗，仿若立在隱隱綽綽的霧氣之中。
不知道是不是葉穗的錯覺，此時的佛像看上去仿佛帶著一絲憐憫又慈悲的神情。
光陰變換，世事無常，世間上的有情人分散、相會，可是這尊貴的佛卻始終靜坐於世上，隱在這萬千光芒中，看透了世間的一切。
這時，一隻鳥兒飛進了殿內，鳥兒長得格外好看，一身羽毛白得幾乎沒有一絲雜色。
它在空中盤旋了幾圈，掠過佛像，最後，停在了房梁上。它低頭用嘴理了理羽毛，神情愜意。
然後，它又飛了出去，離開寺廟，展翅飛向天空，在天空中隱沒成一個極小的黑點，最後徹底消失了。
殿外，立著一棵棵參天大樹。樹乾筆直，枝葉繁茂異常。這濃重的一望無際的綠色，令人心生寧靜。
空氣中驀地落下幾聲零落的蟬鳴聲，帶來幾分燥熱。過了一會兒，風掠了過來，樹葉搖晃，幾片樹葉緩緩地落了下來。
過了一會，蟬鳴聲歇了，樹葉靜止了，殿外再無一絲聲響。
不知何時，寺廟的香客們漸漸離開了，腳步聲交相遠去，方丈也不見蹤影，殿內隻剩下沈述和葉穗兩人。
一切歸為平靜。
此時，殿內，殿外皆寂靜一片，空氣緩緩地流動，一切看似平常，可又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沈述還跪在殿前，他忽然感覺腦袋一沉，視線有些模糊。朦朦朧朧中，他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向上飄去，變得越來越輕盈。
身體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抽離了出來。
沈述再睜開眼時，他抬眼望去，愣在了那裡。他竟然看見了葉穗。葉穗臉色蒼白，臉頰上帶著淚意，她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
沈述竟然變成了魂魄？
沈述震驚之餘，心中倏地湧上了巨大的狂喜，他的聲音顫抖得厲害：“葉穗，我能看見你了？”
他癡癡地望著葉穗，黑眸盯著葉穗，視線一刻都不離。漆黑的眼底湧動著洶湧的浪潮，每一寸，每一分，都是她的影子。
沈述太驚喜了，他張了張嘴，竟說不出話來。
沈述勉強平複了心情，他的眼底隱著淚意，吐出了一句：“我終於見到你了。”葉穗眨了眨眼，也落下了淚。
沈述定定地看著葉穗，他傾身上去，想把葉穗攬在懷中。但離葉穗還有幾步的時候，他又生生停下腳步。
他沒忘記，他的陽氣會灼傷葉穗，他不能靠近她。越是珍重她，越不敢靠近她。
葉穗吸了吸鼻子，她手指向地上：“你看。”
沈述垂眼看去，徹底愣住。跪在佛像前的那個人，麵容和他一模一樣，竟然是他自己。
現在怎麼會有兩個他？難道說……
沈述看向葉穗，葉穗是魂魄，而他竟然可以看見她，說明他們兩人現在一樣，都是魂魄了。
這一回，他終於可以擁她入懷了。
沈述向前幾步，把葉穗緊緊地擁入懷中，手中那柔軟的觸感那樣真實，沈述情緒難以控製，他喃喃道：“我很擔心你，不要再離開我了。”
葉穗回抱著沈述，她想要說話，卻哽咽得無法開口。她隻能緊緊地抱著他，隻有和他這樣親密的相擁，她才覺得此刻不是她的幻覺。
沈述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撫上葉穗的臉頰，他的動作極輕，極緩，珍重萬分。
半晌，兩人的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葉穗看向佛像，心情複雜：“是神明幫了我們。”
之前她願意以命換命，用她的死，換沈述的生。而現在，沈述願意和她共享生命，換她醒來。
他們真是一對癡兒。
沈述：“如果真是這樣，倒也是一件好事，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沈述握著葉穗的手，兩人深深地望著彼此，一瞬都不想分離。這時，沈述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拉著他。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往後移去，儘管他極力握著葉穗的手，但還是在往後傾倒。
兩人的手一點一點分開，下一秒，葉穗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沈述震驚，聲線沙啞：“葉穗——”
不知過了多久，沈述睜開眼，他還在殿中，保持一開始那跪拜的姿勢。
周圍平靜如初，他也看不到葉穗，剛才的那一切，就像是他做的一場漫長遙遠的夢境。
沈述喃喃道：“葉穗……”
這時，寺廟裡的方丈走了進去，方丈：“沈施主，時間不早了，該離開了。”
沈述看向殿外，外頭光線昏暗，夕陽的餘暉籠罩了大地，竟已是黃昏。
他跪下來許願的時候，還是中午，可是現在他醒來竟然就到了黃昏，他到底跪拜了多久。
逝去的那幾個小時他在做什麼？為什麼剛才他會看見葉穗？那真的是他的幻覺嗎？
沈述不解，他問道：“剛才我……”
方丈打斷了沈述的話：“沈施主，有緣人自會相聚，無緣之人無需強求。”
方丈垂頭：“沈施主，請吧。”
沈述朝方丈點了點頭，離開了這裡。方丈看著沈述的背影，搖了搖頭，癡兒啊。
沈述想要知道葉穗現在是否還在他的身邊，他輕輕地問了一句：“你在這嗎？”
周圍無風，連樹葉都未變吹動分毫，寂靜無聲，安靜得令人心驚。
沈述又問了一句：“如果你在這裡的話，就在地上寫一行字告訴我。”
沈述垂頭，定定地注視著地麵，許久地麵上都沒有顯露出字跡。地麵上有細小的塵土，有悠悠落下的樹葉，有散落的石子……
卻唯獨沒有字跡，葉穗不在這裡。
沈述心臟猛地收縮了幾下，心裡湧起了不安，他抬起頭，看向前方，不死心地又問道：“葉穗，你在這裡嗎？”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隻有嗚咽的風聲，掠過無聲又沉默的空氣。
沈述心裡空空蕩蕩的，他往前走著，腳步很慢很慢，每一步都似用儘了他所有的力氣。
他絕望又失落地想著，之前還有葉穗的魂魄陪伴著他，而現在，她的魂魄也不見了。
他不該來寺廟，是他做錯了。
沈述發動了車子，車子停在了醫院門口。沈述走到病房外，他失魂落魄地推開病房的門。
整個人沉默至極，失去了所有的生氣，仿佛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他抬頭看向病床，卻怔在了那裡。他對上了一雙烏黑清亮的眼睛，那樣熟悉，那樣好看。
葉穗。
葉穗躺在床上，她偏過頭，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沈述，鮮活得好似一朵薔薇花，她的眸底漾著難以言說的情緒。
沈述不敢置信地看著葉穗，他的身子僵直了起來，沈述還以為是剛才的夢境再臨。
他忐忑又小心地問了一句：“葉穗，是你嗎？”
葉穗一眨不眨地看著沈述，她薄唇輕啟，緩緩地念著他的名字，一字一句，極為清晰：“沈述。”
葉穗的眼底凝著淚意，她彎了彎唇角，淚水卻落了下來。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