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為了送你下地獄啦,皇後娘娘。
多麼輕柔曼妙的聲音。
多麼狠辣無情的言辭。
皇帝幾乎不敢相信,說出這句話的會是他的柳兒,他的賢妃,他心心念念、甚至想要冊封為皇後的女人。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
皇帝腦海中一片空白,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到刺骨的疼痛將他從混沌中喚醒,他猛地打個冷戰,近乎毛骨悚然的想起——他現在不是一個人。
他肚子裡還有一個活生生的小生命!
那是他的皇子,是正經的嫡出,是他想要托付天下的儲君!
他的阿宣!
那痛楚如潮水般或漲或歇,又好像有一把勺子探入體內,那鋒利的、閃爍著冷酷銀光的邊緣毫不留情的刮過他的肚腹,帶出一勺勺散發著血腥氣的碎肉……
皇帝小的時候很愛吃西瓜,宮人們切好了、剔掉瓜籽送到麵前,他卻不喜歡,非要人將一個圓西瓜一分兩半,用勺子挖著吃。
現在他感覺自己仿佛就是那個被人一切兩半,用勺子一下一下刮肉的西瓜。
皇帝張開嘴想要喊人,隻是不知為何,張開嘴巴之後,喉嚨裡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反倒是賢妃倒在一邊,氣息奄奄,發出一聲近乎淒厲的慘叫:“來人!來人呐——”
皇帝無力的躺在地上,隻覺渾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覺,隻有小腹處刀刮一般的疼痛,綿延不絕的傳達到身體各處。
來人了嗎?
是誰來了?
他近乎絕望的想——快去傳太醫來啊!
快去傳太醫。
我的阿宣,他該是中宮嫡子,在萬千人的祝願和翹首以待中降世,他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
我甚至,甚至都沒等到他在我肚子裡動彈一下啊!
眼淚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樣,順著他的眼角蜿蜒流出,在身下綿軟的地毯上留下了兩圈淺淡水漬。
守在殿外的仆從們剛進內殿,便見皇後和賢妃俱都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如紙,不見半分血色。
眾人見狀急了,大半人衝上前去將賢妃扶起,剩下幾個椒房殿出來的小心翼翼的攙起了皇帝。
偏殿內室裡陳設有床榻,可供短暫歇息,玉英殿的人毫不猶豫的就將賢妃攙扶進去了,椒房殿的侍從們見皇帝臉色實在難看,不禁道:“皇後娘娘身體也不適呢……”
玉英殿的人毫不客氣的駁回去了:“賢妃娘娘身懷龍裔,玉體何等貴重,皇後娘娘呢?也身懷龍裔嗎?!屆時若是太後娘娘和陛下有所責問,我等自然一力承擔!”
賢妃的貼身宮人倒還算客氣,抬手指了指方向:“那邊就是順福宮,你們不妨奉送皇後娘娘往那邊去歇著。”
皇帝這時候渾身戰栗,小腹抽痛,站都站不直,哪裡還能走那麼遠的路?
就算是傳了轎輦過來,怕也撐不到離開此地。
椒房殿的人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機靈些的悄悄往外邊兒去請莊靜郡主,前腳剛離開沒多久,太後便同淑妃一道過來了。
這可不是巧合,她們就是專門為這事兒來的。
今日冬至大典,外命婦一乾事宜俱都由淑妃主理,且她又是太後娘娘的侄女,背景超硬,這邊兒皇後和賢妃出了事,眾人不敢擅作主張,當然就得去找能做主的人來拿主意了。
正巧這時候太後也過來了——本來她該在壽康宮養病的,隻是近來身體恢複的還不錯,又不願放過這個被外命婦奉承跪拜的節令機會,到底是乘坐轎輦過來,打算露露臉兒,過完癮之後就回去。
侍從們如實將事情稟報上去,太後與淑妃神色各異。
淑妃是真的高興。
杜若離忽然發飆——在她眼裡,今日之事的責任肯定全在杜若離。
自打知道杜若離隻能蹦躂到冬至之後,淑妃每一天都高興的像是過年,這會兒杜若離趕在狗帶前夕把賢妃和她肚子裡那個孽種一波兒帶走,真是再好不過了!
隻是看著太後陰沉如水的臉色,淑妃臉上卻不敢顯露喜色,感同身受的擔憂道:“不知道賢妃妹妹腹中皇孫是否……”
覷著太後此時此刻的神情,饒是淑妃,也沒敢把話說下去。
太後不在乎賢妃死活,死了也就死了,但是連帶著她的乖孫一道上西天,這絕對不行!
太後帶著淑妃火急火燎的奔赴案發現場,剛進門,就見皇後坐在八仙椅上,麵色慘白,滿頭冷汗,痛苦的坐不直身體,虛靠在宮女臂膀裡不住地哆嗦。
這賤婦怎麼了?
忽然發病了?
管她呢,病死才好!
若是哀家的皇孫被她害了,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泄哀家心頭之恨!
太後壓根不拿正眼看她,隻急急的去尋賢妃:“賢妃人呢?現下皇嗣如何?”
話音剛落,就聽外邊內侍一疊聲道:“來了來了,太醫來了!”
太後甚至不曾受禮,便催促那太醫入內:“先去給賢妃診脈,務必要保住皇嗣!”
太醫滿頭大汗的應了聲。
也就在這時候,太後忽覺一股拉力自身後傳來,眉頭緊鎖,回身去看,正見到了臉色慘白、氣若遊絲的皇帝。
“母,母後。”皇帝隻覺腹內每根腸子都在被巨力拉扯,血肉分離,痛不可言。
短短一句話,他說的斷斷續續:“我好,好痛,太醫……”
太後勃然大怒,一把將他虛虛拉住自己的那隻手甩開:“太醫?你還有臉要太醫?!你這賤婦好狠毒的心腸!哀家和皇帝心慈手軟,才解除你的禁足,放你出來,沒想到你不僅不思悔改,反倒對賢妃痛下殺手,戕害皇嗣!”
“我,我沒有。”
皇帝痛得流下眼淚來,顫抖著又一次伸出手,用兒時的稱呼呼喚太後:“阿娘,我,我真的好痛,我也,也身懷有孕了——”
一語落地,滿座皆驚。
太後心裡的驚詫是最深重的,看著皇後此刻慘白淒惶的麵孔,她瞬間意識到——她很可能並沒有撒謊。
皇後真的有孕了。
太後心裡有轉瞬的遲疑,但很快,那一絲遲疑便消失無蹤。
就算皇後真的有孕了,那又如何?
皇帝已經決定鏟除杜家,已經決定廢後,還叫她生下這個孩子做什麼?
叫皇帝心煩,給即將登上皇後寶座的侄女添堵嗎?
要知道,如果杜若離腹中所懷的是男胎,這就是皇帝的嫡子,不出意外的話,是要被立為儲君的!
還有杜家,會不會憑借這個孩子死灰複燃?
太後不敢賭,也不想賭。
於是她又一次揮開皇帝的手臂,冷若冰霜道:“杜若離,到了這種時候,你還心懷不軌,謊稱有孕,意圖拖延時間,害死賢妃腹中的皇嗣,你簡直其心可誅!”
“我沒有,我,我真的沒有……”
皇帝淚流滿麵,孱弱無力的哀求她,聲聲泣血:“阿娘,阿娘,求,求求你,保,保住我的孩子,求求你……”
太後不欲再聽,漠然轉過身去,往內室去探望賢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