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大街上,宋今還能聽到路人關於他的議論,仿佛一樁津津樂道的美談。
就在馬車經過那座貞潔牌坊時,變故陡生,牌坊從頂部開始崩裂,大量磚塊砸下來,兩匹馬受驚高躥,宋今在車裡處處碰壁。
幸好有驚無險。
兩圈圓圓的手鐲子在慌忙中滾了下來,宋今急忙把它拾起,吹了吹灰塵。
霍渡給的鐲子,宋今用細細的紅線嚴密地纏了兩層,上麵綴著幾顆金珠子,再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他摸著鐲子,若有所感,掀開馬車的後簾,看見崩塌的貞潔牌坊,刻著“貞烈”二字磚塊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這絕對是他最喜聞樂見的豆腐渣工程!
宋今嘴角勾了勾,這是不是上天在暗示他能夠擺脫桎梏?
宋今下了馬車,仰頭望著長公主府的匾額,想起和霍渡重逢時,也是在這裡,他輕笑出聲,如今那人為了將來在戰場拚殺,也不知是緣是孽。
宋今到的時候,恰好遇見霍夫人從屋裡出來,兩人點頭示意,並無多的話可說。
霍夫人行色匆匆,麵容整肅,似乎長公主此次有些凶險。
宋今不由得擔憂,霍渡現在在戰場上,他自是希望京城家眷一切安好,方能不分心。
長公主年事已高,兩鬢斑白,卻不是臥病在床,而是整衣坐在主位上,看起來氣色不錯。
旁邊跟著三個丫鬟和兩名大漢。
宋今眼皮一跳,長公主根本沒病。
“宋今,我長公主府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宋今謹慎回答。
“安兒去世,婚事作罷,你兩度尋死,老身才厚著臉皮去求了一道聖上的旨意,禦賜貞烈二字。”
“男女之防,雖然沒讓你住在府裡,在莊子上也是丫鬟仆役配備,吃穿不愁。”
長公主沒說一句,宋今的心便往下沉一分。
他和霍渡的事,大概是泄露了。
“霍渡還未娶妻,年少輕狂,你也跟著他胡鬨!讓祖宗蒙羞!讓長公主府和霍家淪為京城笑柄!”長公主聲色俱厲,“宋今,我長公主府養了一頭白眼狼嗎!”
兩個大漢上前搜身,先扯起他的袖子,沒找到,又把其他口袋一通搜查,找到了兩隻紅繩鐲子。
宋今硬著頭皮:“這是我在小攤子上看得新鮮的……”
長公主支著手鐲往蠟燭火焰上一過,嗶嚗幾聲,紅繩斷裂,露出裡頭的銀質來。
“……”
事到如今,宋今怎麼辯解也沒用,也無從辯解,總不能說自己不是宋今這貞潔牌坊老子不背了。
“宋今有愧。”宋今從善如流跪在地上,慫一時風平浪靜。
隻要能保住命,他答應過的,好好的,等霍渡回來。
這時宋今又覺得自己一個人留在京城太傻,早知道跟著霍渡去西邊了。
這一個月半,霍渡連個口信都沒捎。
長公主看見鐲子後,臉色更差,她看著宋今,仿佛在看什麼汙穢物。
“我不能留你。”
宋今猛地閉眼,到底還是走到死局了。
皇權貴胄視人命為草芥,隱患先除之而後快。
“如果你對霍渡有幾分真心在,就該知道,什麼對他才是最好的。”
是啊,自己一個被貞節牌坊拖了半隻身子到棺材裡的人,霍渡大好青年前途無量,憑什麼耗在他身上?
狗屁不通!
宋今突然直視長公主,反問道:“你給宋今立貞烈牌坊,可曾問過他願不願意?”
“三媒六聘全無,拜堂過門更缺,長公主府利用宋今的貞烈牌坊名聲一時,宋今難道就要一輩子綁在這牌坊上?”
“宋今不願意。”霍渡不過是提早讓他認清了心裡的不甘願。
長公主被氣得直拍扶手:“你……不知好歹!來人,動手!”
宋今死也要死得明白,“長公主是怎麼知道……”若是早就知道,何必等到現在若是最近得知,他最近沒乾什麼事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長公主沒有正麵回答。
但宋今想起霍夫人,心裡大概有譜。
其實霍渡是給他寫信了吧?
隻不過他沒收到。
也再也收不到了。
霍渡會在信裡寫什麼沒羞沒躁的話麼……
……
本月初九,京城再添談資。
那個殉情兩次的宋今,又自殺第三次,但這回是真死了!
長公主憐惜其一片癡心,讓他葬入祖墳。
……
西北狼煙四起,霍渡帶著大軍橫穿萬裡黃沙,不知怎麼的,素來穩健的烈駒突然前蹄一折,背上的霍渡正分神,竟然滾了下來,拄著長劍陷入黃沙。
“將軍!”副將急忙下來扶起他,霍渡在上一場戰役當中受了傷,彆是傷口又流血了。
“不礙事。”霍渡站穩,招來家兵,問他,“信都寄出去了嗎沒有回信”
家兵答道:“有老爺的回信。”
霍渡泄氣,想著下回是不是該莊重地寫一封家書,彆說些“洗好屁股等我回來娶你”這樣的話,今今是不是才願意回信?
嘖,他明明相當委婉了。更露骨的話他還沒說,留著成親了再討。
“唔!”霍渡突然捂著胸口皺了下眉,傷口似乎裂開,半生著某種從心底湧起的恐慌。
“將軍”副將叫道。
霍渡拳頭握緊,忍下這一陣不安。
“傳令全軍,加速前行,天黑之前要到虎林。”
霍渡有一種可怕的直覺,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