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鑽慣了深山老林,在莽莽林海中也能如魚得水;又因本就不會死,更是輕飄飄隻束了一褡褳東西,免得山中行路累贅。
千朵蓮花山不過是長白山脈的餘脈,山腳下猶有村鎮人煙,方便獵戶參客補給買賣。也正因如此,近處淺山裡頭也沒甚麼好東西,有意要尋珍貴材料,還得鑽到深山之中才行。
曾九愈往北進,尋到山村落腳便買些糧食補給,若走到幽深處迷了路,便自行在山中尋獵,或是掏鬆鼠窩偷乾果兒,倒也對付了。如此月餘,入眼隻見高山連綿磅礴、雪壑幽深萬丈,極目一眺皆是鬆林雪海,接天連日,人已鑽進了山脈深處。
這一日她白日攀山,循緩坡執杖探路,半日後攀上頂來,隻見林黑雪厚之外遠遠透出道道清澈明麗的日光,走近一看,腳下赫然正踏在崖頭。
此處天淵突沉,風雪幽曠,白燦燦一輪冬日照耀當頭,下俯斷壁如巨斧劈鑿,上仰瀑布似天河倒傾,曾九讚歎一聲,卻忽而發覺周遭萬籟俱靜,殊無水聲,仔細一看,隻見那大瀑布接連崖底潭水,竟都凍成了萬丈寒冰。
這壯觀奇景真是生平僅見,曾九不由駐足領略片刻,這才沿崖頭往西去。崖邊日光灑落,方能約莫眼下已是午後時分。若在林子裡,老樹枝葉蔽日,人行其中總覺察不出時辰,頂多知曉黑白朝暮。
又走半日下了崖頭,太陽西沉下去,受巍峨山頭一遮,天色便又暗淡下來。曾九趟雪四下一望,本已打算今日照舊睡雪窩,忽而望見幽暗淺林中似有一道灰蒙屋影,不由訝然心喜。匆匆入林尋去,果然見到一間孤零零的木屋。
這木屋整個用粗圓鬆木搭建,頂上覆蓋著尺餘厚的積雪,窗門凋敝不堪,仿佛久無人住,已經荒敗。
曾九喚了一聲,沒聽到屋中動靜,便推開門一看,隻見裡麵床櫃俱全,隻是灶涼爐冷,灰塵遍布。半陶缸水結成了渾濁冰坨,瓦罐裡餘有陳米,牆上除了弓箭刀斧、野獸皮毛和長了毛的肉乾外,猶孤零零掛著一柄長劍。她將劍解下一看,隻見鞘裡寒光鋒銳猶存,心中不由恍然,暗道:“如此荒僻深山,縱然清楚道路,想尋到人煙也得個幾日功夫,尋常獵戶也沒本事在這裡住下。牆上有劍,想必是某個劍客想不開,鑽到老林子隱居當野人來了。他這許久不歸,劍都沒帶走,多半是死外頭了。”
曾九又在屋中逡巡一圈,轉出門朝來路一望,恰能遠遠瞧見適才所見那瀑布潭水,心中不由頗為滿意,心想這地方落腳不錯,倒可以住下月餘,將周遭探過一遍,也省得日夜行路睡雪,十分辛苦。
這般一想,便先跳上屋頂去將結塊積雪儘數踹下去,又回到屋裡撿了乾柴,用火石生起爐火,使兔子皮毛當撣子把屋裡灰塵掃了掃。作罷這些,她端了陶盆盛了一盆白雪回來,架在鍋上煮沸,從褡褳裡取出野獸皮裹住的凍肉及幾小包佐料,預備蒸些陳米,舒舒服服的吃一回熱食。
待到屋中漸漸烤火暖和,屋外天色已然昏暗一片。
曾九當了好幾日的野人,眼下趕緊趁機會拿熱水擦洗了一回,神清氣爽後才施展開煮飯做菜。忙活了半晌,肉香米香四溢而出,比起前幾日吃的冷膩燒肉簡直像是仙宮美饌,正饞得她心癢難搔,屋外忽而雪聲簌簌一動——
曾九驀然循聲向窗口一望,道:“甚麼人?”
卻見火光搖曳之下,一道高大灰影閃到窗跟,然後撅屁股彎腰的扒著破窗縫向裡一看。月光晦暗,那人麵容模糊不清,隻一雙眼饞得幾乎發出兩道綠光,死死盯住鍋灶,嘴巴都不由自主張開了。
曾九一眨不眨望著他,卻見他竟渾然忘我,都沒向她投來一個眼風,不由忍俊不禁道:“喂,你是甚麼人?”
窗外那人恍惚回神,向她投來一望,不禁“噢喲”輕呼一聲,喜道:“好香好香,原來不是做夢,老天有眼,不叫餓死洪七。好姑娘,能不能舍叫花子兩口飯吃?”
曾九先頭見他身法迅捷,神光沛然,還不覺甚麼。此時他開口一說話,聽起來雖仍生氣勃勃,嬉笑如常,但中氣不足,顯然已虧損到了極處,想是餓得快不行了。想到此處,她便微笑道:“你進來罷。我請你吃飯。”
那人不待她話音落下,人已經猴急猴急地推門竄了進來。隻見他不過二十出頭,滿頭黑發紮個亂糟糟的髻子,生得長手大腳,濃眉如漆,兩眼炯炯如火,身穿一件補丁摞補丁的青布短衫,負著朱紅大葫蘆,手裡提著一截碧玉般的翠竹棒。
進了門來,他也顧不上和曾九招呼,兩步蹲到灶爐前,把竹棒往腰上一塞,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大鍋,鼻子一個勁嗅著鍋蓋外蒸出的白氣兒,狂咽口水道:“這肉煮得好香,他媽的怎麼這麼香!”可他雖急得抓耳撓腮,卻不伸手去掀鍋蓋。
曾九被他模樣逗笑,又忍不住好奇,嫣然問道:“你從哪兒來的?怎麼餓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