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廿壹(2 / 2)

青衫文士淡淡一笑,讚道:“建茶青鳳髓,的確稱得上一句極品好茶。隻是好茶須配好盞,若有天目盞相伴,那才儘善儘美。”

曾九微笑道:“再請看茶盞。”又將竹幾上那紫檀錦盒打開,晨光熠熠下,盒中正躺著四隻黑瓷金邊茶盞,那盞釉淚斑斕,層疊掛珠,仿佛鷓鴣胸前圓潤白羽一般滴滴落入盞底。曾九放開手來,微微得意道,“家中未能收藏天目兔毫盞,這鷓鴣斑的茶盞卻也不是凡品了。”

青衫文士這才“咦”了一聲,浣淨兩手取了一隻茶盞把玩,道:“這鷓鴣斑燒得極好,怕比兔毫盞還要名貴許多。”又笑道,“我瞧倒像是貢品中的精品了。”

曾九也嘻嘻一笑,道:“這好東西,皇帝也用不了那麼許多,我替他消受了,有何不可?”

青衫文士不由哈哈大笑,道:“妙哉!”

二人這便凝神靜氣,正襟端坐在竹幾兩旁,各自取茶餅碾作碎末,置於天目盞底。及至紫銅壺中花露水三沸,便不約而同的抬手執壺,手腕微動間,紫銅壺倏而微傾又收,細嘴中沸水恰如白珠濺玉般點在了茶盞中。曾九雲袖輕拂,左手已握住竹筅,在茶盞中擊拂環轉不止,盞中綠塵翻滾,眨眼成膏,她一手執筅碾磨不止,一手輕靈如清鳳點頭,向茶盞中依次七回,傾壺點茶。

那青衫文士則與她一般無兩,竟分不出誰人動作更清雅秀妙。船尾藥人伸頭觀看,隻見二人碧衫飄飄,對影江上,壺動、水流、袖飛、茶轉,飄飄然恰似行雲流水,如入畫中,其風采清絕之處,幾乎令人目眩神迷。

少頃茶水已足,曾九執壺放落在紅泥爐上,又複將茶筅自盞中抬起,輕擲到了盛有清水的淺甕中。此時舟頭茶香四溢,浸人心脾,再看天目盞中,茶湯細沫層層上浮,霎時間碗麵再無水痕,隻餘一層皎皎新雪。

曾九心覺滿意,正見對麵而坐的青衫文士也已點茶告成,盞中茶麵盈盈潔白,與她一般無二。兩人互瞧了眼彼此盞中情形,又抬眼四目相視,便都輕輕一笑,道:“如此便瞧誰的茶先露水光罷。”

等得片刻,茶頂雪白泡沫漸漸散去,曾九眼巴巴盯住兩人茶碗,末了卻見自己這盞先露出了茶湯本色,不由以手叉腰,長聲一歎。

青衫文士拊掌笑道:“看來是愚兄稍勝一籌!怎麼樣,九妹你服了沒有?”

曾九怏怏片刻,似笑非笑的斜睨他道:“黃兄可未必是贏在茶藝上罷?你內力深厚,手法精奇,這分明是武功上的厲害!”

青衫文士仰天一看,悠悠道:“這手法手勁本便是鬥茶中的大門道,內功是我自個兒勤修苦練的,手法招式上的武功麼,也是區區不才自創而成,如何還不算贏了?”

曾九忍俊不禁道:“好罷好罷,甚麼時候我手上功夫強似你了,再贏這一局回來。”

二人複又相視,莞然一笑,各自將盞中茶湯傾在江水之中。爐上花露因沸騰太過,燒得老了,便也棄之不用,重新自壇中倒了新冷露水,加熱煮沸。

青衫文士因勝了一籌,這回親自點了一盞茶,兩手向曾九彬彬奉上,笑道:“請飲此盞。”

曾九從善如流,茶入口中,隻覺口感清綿細潤,回甘無窮,肺腑中濁氣儘除,隻餘雅香,不由清聲曼歎道:“點茶三昧須饒汝,鷓鴣斑中吸春露。黃兄,你這門自創的武功不說對敵如何,單為了這盞茶,也稱得上清妙無雙啦。”

二人又複對飲清茶,此時朝陽吐豔,春花灼灼,江上波光斑斕,倒影如夢,那青衫文士興致一發,將腰上洞簫解下,湊唇吹了一支婉轉清麗的曲子,蕭聲伴著鶯聲燕嚦,落花流水,飛上雲端枝頭。曾九闔睫聆聽,不多時檀口輕啟,清唱了一闕蝶戀花來應和。曲罷歌罷,青衫文士哈哈大笑,在江上長聲清嘯,音久不絕,道:“快哉,快哉!”

如是兩日,曾九與他順流而下,終於出得東海。因船上有老船夫識得道路,舟行不過半日時光,天光碧海之上遠遠顯出一座樹木蓊鬱的海島。眾人知是桃花島,劃近靠岸泊船,曾九上岸一眺,隻見島岸上奇石聳峙,花樹繁盛,更遠處除幾座青青孤峰外,皆隱在一片桃花林中瞧不清楚。

曾九雖懷疑身畔這青年文士便是島主,但仍揚聲道:“叁星穀曾九冒昧登島拜訪,盼請黃島主撥冗賜見!”如此往複三聲,島上清音回蕩,卻無人應答。

那青衫文士在畔笑道:“九妹,島上隻有些聾啞仆人,聽不見你喊話的。”

曾九聞聲側首向他一望,忽而微笑道:“黃兄怎麼知道的這般清楚?”

青衫文士一瞧她神色,便知她已猜中,當即清聲一笑,深深揖道:“黃某一時促狹,隱瞞身份,還望九妹饒恕則個。”

曾九盈盈負手道:“所以你來桃花島的無聊事,也就是回家吃飯啦?”

黃藥師長身直立,翩翩笑道:“回家自然無聊,但若有貴客登門,那又不同了。九妹光臨敝島,實在蓬蓽生輝,黃某心懷舒暢,喜不自勝。”

當先跨出半步,揮袖輕讓,“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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