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廿伍(2 / 2)

常壽聞言湊趣的笑了笑,偷偷覷她麵色不錯,才自袖中取出一封信來,兩手捧上道:“姥姥,還有一件事。”他斟酌了一下,“山那頭來了急信。”

曾九一時未能領會,還調侃道:“山哪頭的?還藏著掖著的說話兒?”說著,接過信封漫不經心一瞧。這一眼落到雪白封紙上,忽而望見一朵燙蠟的火焰圖騰。

那火焰熊熊燃燒,赤豔無比,霎時刺入曾九眼中。她猛地一呆,心中忽而明了:“常壽自光明頂時便跟著我,他知曉我同小向的事,不敢提光明頂,這才隻說山那頭。”

曾九望著信封怔了半晌,也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隻覺周身一時熾熱如火,一時寒冷如冰。有心要將信甩給常壽不看,可又萬難舍得。得不到消息也便罷了,已到手的信件,又怎麼能忍心不看?

洪七瞧她神色猶疑不定,道:“怎麼不看信?”

曾九回過神來,一手捏著信封,一手忽而極快的將封頭撕扯開,取出信紙一瞧。那信上字跡一展,她心中便微微一沉,想道:“這不是他的字跡。……他為甚麼不親自給我寫信?”待飛快掃過開頭兩句,隻見上頭寫道:“明王鈞鑒,奉先教主之命……”

曾九隻覺腦中轟然一響,恰時如遭雷齏,隻緊緊望住“先教主”三字,及至看得快不認得了,才緩緩向下繼續讀。讀罷,才知曉這封信發來,是因為多寶獅王晁禪近日便要受封繼任明教教主,請她往光明頂上觀禮。

洪七在旁,並未借機去看她手中的信,隻見她忽而臉色煞白,目光冰冷,不由皺眉問道:“發生甚麼事了?”

他話音未落,曾九忽而拔步往林外奔去,她身法快如鬼魅,一道雪青電光般霎時隱沒在了紫薇樹深處,洪七見狀不由一呆,心想她必是遇到了極大的變故,才這般神態失常,他素來古道熱腸,心中記掛之下,便也提氣追了上去。

隻是曾九拳腳武功未見得多高明,輕功卻實在世間罕有,一晃神功夫失了她的蹤影,洪七奔到山穀穀口,四下樹遮石擋,便再找不見她了。他暗自思忖道:“聽她話裡話外,顯然交遊不廣,歐陽鋒前腳才匆匆離開,後腳山那頭便來了信,或許她便是往白駝山去了。白駝山我是去過的,不妨追去看看。”這般一想,便兩腳一邁,往北行去。

而曾九則甚麼也忘了,日夜不停地往昆侖山奔去。她本與常人不同,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也不會死,隻是她樂於享受,又怕真這樣不人不鬼的活著,時間久了便失去了行走紅塵的樂趣,這才如常人一般講究衣食住行。

如此不顧高山荒漠、人煙有無的疾奔了十幾天,這一夜裡平地忽起大風,吹沙走石,幾成風暴,曾九強自走了片刻,恍然回神道:“這般下去,可能我就要死了。死了沒關係,隻是活過來卻要浪費許多功夫,還是先等等罷。”便尋了一個石坳躲了起來。

那石坳很淺,不過稍能遮蔽風沙,曾九抱膝坐在凹陷處,手裡握著那一封殘破的信,無事可做,便靠在石壁上望著風沙遮蔽的夜空。

如此過了兩個多時辰,風漸漸小了,塵埃落定後,天色又漸漸明晰了起來。

曾九望見星子淡淡,閃爍不定,忽而怔怔想:“我認得這幾顆星星。這就是我見他那一晚,雪山崖頭那幾顆星星。”想到此處,忽而悲從中來,萬難自抑,“我怎麼還是忘不了他?怎麼時間過了這許久,我卻覺得比當初還要難過許多?我是不是做錯了?若是我當初沒有離開,就算他終究會死,我也不會像如今這般遺憾後悔罷?”一刹那間,幾乎心痛如絞,她緩了一緩,忽而想到甚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一摸之下,曾九隻覺指尖乾燥如常,她呆了呆,猶自不信,便又摸了摸,湊到眼前一看。隻是不論瞧得再如何仔細,也沒看到一絲絲的淚痕。

她瞧了半晌,忽而怔怔想道:“我還是沒有哭。是了,我已經不算一個人了,我之所以還活著,隻是為了做天下第一而已。除此之外,一切都牽絆不住我。我還沒有忘記他,但是沒關係,總有一天會的。我隻需要長點記性,萬萬不能再這樣了。”

風沙已悄然歇了。

曾九站起身來,下意識的繼續往昆侖方向走,可走了兩步,又複停下,心想:“我還去光明頂乾甚麼?瞧見了也沒好處,瞧不見不是白去了?對,正是這樣。前日裡我一時傷心,將道理都忘記了。我本就不該往這裡來。我不該來,我該回去了。”

怔怔想罷,她忽而輕輕舒了口氣,垂頭一瞧自己,隻見鞋襪衣衫,俱都臟了,淡紫的裙擺已給染成了灰紫色,不由微微一笑。笑罷,她腦海中又忽而閃過向經綸的模樣,他是慣愛穿紫色衣裳的。

這一想,又恍惚忘了去笑。半晌,她回過神來,心想:“這可不行。紫衣裳就是紫衣裳,同向經綸又有甚麼乾係了?”便又特地衝著自己的裙擺笑了一下,這才緩緩回過身,一步步往叁星穀走。

回去路上,她隻緩緩地走。遇到集鎮,便進鎮修整,沐浴更衣、吃飯喝水,到了夜裡便老老實實睡覺,又如一個常人一般生活。故而來時隻用了十來天,回到叁星穀穀口,卻足足用了一個多月。

待走出青石小徑,來到穀中,她正要回精舍去休息,倏而見遠處花林中奔出一道滾滾白影,那人奔到近前,飄然止步停住,雙目緊緊盯住她,正是歐陽鋒無疑。

曾九便也止住步子,仔細看了他兩眼。看罷,她忽而心想:“我還自欺欺人作甚麼?他永遠代替不了小向,我再與他在一起一百年,也是一樣。他不行,藥兄也不行。”想到此處,她忽而怔了怔,心中緩緩明悟了。

“我懂了。這許多年,不是我忘不了小向,……是我心底裡不願意忘了他。……相處久了,我未必不會喜歡藥兄,但我卻舍不得讓他代替了小向。因為我現下隻喜歡小向,也隻願意喜歡他一個人。歐陽鋒也好,藥兄也好,他們誰都不是他,……所以我總也不愛。”

正這般想,歐陽鋒麵無表情的問道:“你去哪裡了?”

曾九回過神來,心想正好他在這裡,兩人未婚未嫁,倒也方便了斷,便道:“你走罷。以後不要再來了。我不會再見你了。”

她熟知歐陽鋒秉性,心想他必然惱怒,隻需冷言冷語幾句,定能使他拂袖而去,往後穀中布上五行大陣,事情就好辦了。

卻不料歐陽鋒沉默片刻,忽而問道:“你都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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