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無物道:“什麼機會?”
曾九道:“一個殺我的機會。”
應無物無動於衷,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
曾九娓娓低道:“這段日子裡,我就是一個‘瞎子’,絕不會偷偷睜開眼來。而你隨時可以找機會對我動手,就算沒有成功被我察覺了,我也絕不會報複你,所以你儘管嘗試來殺我。”說到此處,她驀地嫣然一笑,“這樣扮家家酒,是不是又有趣了許多?”
應無物自始至終也沒有響應,像是根本對殺她毫無興趣。
而曾九則饒有興趣地開始適應起一個瞎子的生活。
她先花了幾天時間,將整座小院中的陳設一一記住,然後便開始向外麵的竹林、溪岸、菜地、乃至淺山中探索,半個月後,在這偏僻山腳下,她已能像一個正常人一般生活。
而直到此時,她終於隱約明白了當天應無物那句話的意思——
眼睛雖然看不見,但在她心中,萬物卻從未如此纖毫畢現的清晰。燕子在屋簷下張喙梳理羽毛、窗紗外蟋蟀振翅鳴叫的輕顫、溪流潺潺撫過光滑繽紛的鵝卵石,還有朝陽初升之際,晨露凝在溪畔野百合的葉稍上,倏而滴落在濕潤的泥土裡。
在某一刻,曾九甚至感覺自己發現了一個嶄新的世界。她手上輕輕摩挲的星錐,不再是一個蠢笨鐵匠漫不經心灌注出的粗糲鐵釘,她熟悉它丁點大的身軀上每一絲細微的紋路,它就像竹林中因風瑟瑟的無儘青葉一樣,仿佛擁有了生命的脈動,又像是應無物此刻嗤嗤輕顫的劍尖,凝聚著一點令她肌膚刺痛的殺機!
她坐在青石上,雙手溫柔地搭在裙緞上,但三指間卻倏而閃出一道銀光——它快得像一顆墜入夜空的流星,又輕得像一陣無聲的秋風,直到迎麵擊中了應無物刺到她麵前三尺的劍尖,才“叮”地一聲,顫鳴著跌入層迭的竹葉之中。
應無物的劍霎時安靜了下來。
他又輕又快地收劍回鞘,仿佛一條劇毒青蛇吞回了閃爍不定的紅信,蜿蜒蟄伏進了草叢深處。
秋風愈吹愈大,竹林中萬葉湧動,簌簌細響一剎那間將天地儘都淹沒,又層層迭迭的退去。
曾九默默聽風聲歇下,這才信手拂落裙角的落葉,歎道:“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你的劍法越來越好,下一次說不定就能殺死我。”
應無物出神片刻,卻道:“或許我越來越不可能殺死你了。”
曾九得意道:“看來你也明白,我的暗器功夫已和當初不可同日而語。怎麼樣,你還認為我隻是在扮家家酒麼?”
應無物沒有回答,他一動不動地站在秋風中,忽而問:“那個人是誰?”
曾九微微一怔,詫異道:“哪個人?”
應無物又沉默了半晌,才張口問:“那個我不配給他提鞋的人。”
曾九恍然笑道:“你還記得這件事?實話同你說,你知道他是誰也沒用,因為他的劍法,你永遠也練不成。”
應無物的氣息忽而變得冰冷而陰沉。
曾九雖然看不見他,卻敏感地發覺他仿佛正十分惱火,她正要說些什麼,應無物卻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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