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裡麵,馮顯全才是被迫害最深的那一個,當初他從國外留學回來,算是空降到省城醫院的,破壞了不少人的利益,惹了不少的對頭。
但是好在,他醫術過硬,慢慢站穩了腳跟,就他這一雙手,拿著手術刀,更是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啊!
可是,在好的醫術,在利益麵前也一文不值。
當初他得罪的人,在舉報他後,不僅帶人抄了馮家,還特意把他關到黑屋了三天,那三天,可不是人過的日子,地麵上還有玻璃碴子,就那樣被按著跪下來,膝蓋上頓時鮮血直流,這還是小事,起碼保住了手。
但是馮顯全的對手也是醫生,太明白那一雙手對於醫生的重要性,生生的讓人打斷了馮顯全的雙手不說,還不讓人醫治。
導致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馮顯全拿那筷子的時候,手都會抖個不停,這對於醫生來說,是致命的傷害,若是在拿起手術刀的時候,手一直抖,那可是會要人命的。
和馮顯全的遭遇比起來,郎永齡算是好的,他當時壯士斷腕,果決的把家裡的所有財產都交了出去,又加上他養子的運作下,隻是流放時的路上吃了點苦,到顧家村的時候,頭兩年養豬,味道重了點,這幾年也都習慣了。
又遇見了馮顯全救過顧衛強,熟悉了以後,顧衛強這人也頗為義氣,時不時的私下給他們帶點吃的,日子倒也過的不差。
顧衛強貓著身子進屋的時候,胳膊不小心碰著了窗口上放的一大串子乾辣椒,嘩嘩啦啦的,在寂靜的黑夜裡麵,格外刺耳,安安聽到了動靜,迷迷糊糊的坐了起來,軟綿綿的應了一聲,“誰呀?”
聽到自家閨女問話的顧衛強,身子僵了一下,到底是大晚上一個人出去,有些心虛,他掐著嗓子,學著貓叫,“喵!”
見是隻貓咪不小心撞著了,安安也就放心了不少,她拍了拍睡在旁邊被窩裡麵的冬冬,小聲,“睡吧,是隻小貓咪。”
冬冬點了點頭。
姐弟兩人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顧衛強在窗戶口頓了十幾分鐘不敢動,把耳朵貼在窗戶上,聽到裡麵的呼吸逐漸綿長了以後,這才鬆了一口氣,躡手躡腳的推開門,胡亂的用涼水抹了一把臉。
到了旁邊的小耳房裡麵,這耳房不過才巴掌大的地方,放了一個炕後,基本就占了大半的地丈,顧衛強一大男人窩在裡麵,有些伸展不開,耳房原來是顧安安睡覺的地方,西屋則是唐蘭芝和顧衛強兩口子住的屋子,不過顧衛強鮮少在家,所以睡在西屋的則是顧婉婉和唐蘭芝,偶爾冬冬也能去西屋的暖炕蹭一蹭,還都是顧安安趕著冬冬過去的。
耳房的暖炕當時建的時候,家裡的錢不夠了,就偷工減料了不少,故而基本廚房的柴火一燒起來,耳房裡麵就跟著火了一樣,冒著大煙子,熏的人眼鏡都睜不開,就這,那暖炕還不保溫,基本睡到下半夜,那炕就冰涼冰涼的。
顧安安是苦習慣了,也住習慣了,周愛菊喊了不少次,讓安安去她那屋裡,和冬冬擠一擠,顧安安個死心眼,總覺得她去周愛菊身邊住著,二伯娘會說閒話,故而就死扛著。
至於為啥不把耳房的暖炕修一修?
因為這個耳房是連著東屋的,耳房這邊之所以會這麼大的煙子,一大半都是從東屋那邊飄過來的,修了西屋耳房的暖炕,那煙子就要關到東屋去了,以王大英那性子,怎麼可能吃虧?每次周愛菊一提起來要修西屋耳房暖炕,王大英就開始撒潑,吵架,鬨的家宅不寧。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說的就是周愛菊和王大英這種,周愛菊到底是讀書人,不像王大英這種潑上臉不要,提了幾次王大英不同意,再加上西屋的唐蘭芝也不吭聲,這事就慢慢耽擱了下來。
顧衛強這是第一次睡耳房,原本熱乎乎的炕,這會涼冰冰的不說,整個屋內都是飄著嗆人的煙子。
他躺到炕上,把煤油燈點了起來,這才細細的打量這耳房的結構,越看越生氣,這不明顯欺負人嗎?東屋炕的那個煙囪,連著西屋的牆,難怪,難怪漏煙。
若是他今天不住在這裡,還真不知道,以前大閨女到底過的是啥日子。
想到這裡,顧衛強就覺得臉臊的火辣辣的,說起來,他顧衛強疼大閨女,每次有了啥好東西總會帶給老大,但是卻從未在了解過,那東西老大到底用沒用,住的地方好不好,吃的飽不飽。
他長長的歎了口氣!抹了一把臉,怪他啊!
怪他啊!
以為他在外麵奔波,蘭芝那婆娘會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知道她偏心,卻沒想到,竟然偏成這樣了。
他敢說,若是婉婉那閨女住在這種地方,不說一天,就半天,蘭芝都要吵起來了。
可是,安安卻住在這小小的耳房裡麵,整整兩年都沒吭一聲,這一宿,顧衛強眼睛抖睜的大大的,楞是沒過眼。
他愧對大閨女。
愧的很啊!
睡在西屋的安安,身下是熱乎乎的炕,從她穿過來以後,就生病,一直住的是西屋最好的炕,倒是不知道,在耳房那邊,自家老子,一宿沒睡覺,而她自己也把耳房給忘記了,壓根都沒想起來這茬子。
早上不到五點,村子裡麵家家戶戶陸續有人起來,鄉下人,基本都起的早。
顧衛強也不例外,他一宿沒合眼,眼睛裡麵泛著血絲,渾身卻是使不完的勁兒,他一早把耳房收拾了一遍,從廚房的灶膛裡麵找了一塊木炭,在牆壁上塗塗畫畫,大概畫了一個框架出來,顯然是打算把這耳房整一整的。
唐蘭芝瞎,他不瞎。
唐蘭芝不疼大閨女,他來疼。
其實,連顧衛強自己都沒發現,原本自家媳婦走的第一晚上,涼冰冰的炕,應該是想起自家婆娘的,但是他看到這耳房的場景,是真真的恨了,恨那婆娘幸虧快了一步走了,不然他鐵定要捶她一頓,他們四房的大閨女,不是這樣被人磋磨的。
因為太早了,去請人來修炕,人家連早飯都沒吃,再加上,停了一天的雪,又下了起來,他出門的時候,雪足足有膝蓋那麼深,一腳下去,便陷了進去。
顧衛強就先去了廚房,看了下水缸,昨天洗老母雞的時候,他手大,用的水多,這下,基本都見底了。
他索性拿起了扁擔和木桶,打算去前院兒那邊挑水。
整個顧家村子就三口井,一口在村頭,一口在村尾,還有一口,就在村子正中間的位置,顧家的房子建的好,離水井也就五分鐘的腳程,但是這下這著大雪,幾尺高的積雪,路不好走,挑水的人倒是不多。
顧衛強是第一個去的,他還拿了一把鐵鍬,邊走邊鏟雪,鏟出來了一條剛好能過人的小道子。
他鏟完後,陸陸續續就開始有人出門打水了。遇到熟人,或者是年級大的,顧衛強還會幫襯一把。
王大英一早被自家男人踹下炕的,她睡的迷瞪瞪的坐在冰涼的地麵上,那涼意從腳底直竄腦門,瞌睡瞬間沒了,人也清醒了不少,她這會才反應過來,分家了,往後打水做飯洗鍋的活都是她的,不起不行。
她拍了拍屁股,起身的時候,扯著胸口處的傷口,胸口處是傷的最重的一塊,昨天顧衛富在堂屋的時候,一腳踹下去的,真狠。
她半夜睡不著的時候還在想,也虧得她命大,不然這一腳就去了她半條命。
王大英甩了甩腦子裡麵亂七八糟的情緒,歎了口氣,這會才覺得未分家的好處來,往日都是顧安安那死丫頭或者老大顧衛國去打水的,做飯有大嫂趙君雁撐在前頭,她最多坐在灶膛燒燒火,吼一嗓子喊大家出來吃飯。
她這才意識到,早前兒的好日子徹底沒了。
王大英扶著桌子,慢吞吞的站了起來,胡亂的套了一個棉襖子,出門前,看了一眼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又歎了口氣,這才把東屋的大門給推開了。
看到外麵白皚皚的一片,王大英摸了摸手上涼冰冰的扁擔,越發不想出門了,這種天氣,就適合窩在炕上,哪裡適合出門乾活?
她發怔的時候,屋內,顧衛富抬了抬眼皮子,罵罵咧咧,“死婆娘,你要凍死我了啊!還不乾活,孩子們馬上就起來了。”
王大英搓了搓手,把懷裡的襖子揣的緊緊的,連忙出了門。
剛出門就遇見老大顧衛富,帶著一個破氈帽,正把趙君雁身上的扁擔搶了過來,“雁兒,你回去在窩會,雪大路不好走,我來擔水。”
趙君雁看了下地上的厚雪,想了下,這路確實不好走,把扁擔遞給了顧衛國,一轉身,就看到自家二弟妹剛出屋裡出來,手上也還擔著水桶,她有些不好意思,問道,“二弟妹,要不要讓你大哥,幫你們把水也給擔回來。”
王大英這會臉上難堪的緊,她一直都覺得在老顧家幾個妯娌裡麵,她是大隊長的媳婦,身份高人一等,連日子也是最好過的。
但是現實卻是。
她覺得自己是過的最好的那個,如今大雪的天氣,卻還要自己出來擔水,自家男人在暖炕上睡的不知死活。
她看不起的老大一家子,做最重的活,過最差的生活,如今才分家一天,她趙君雁的男人就知道心疼自己婆娘,想想她家男人呢!
王大英心裡難受,麵上卻笑的得意,“大嫂啊!不是我說你,男人嘛,都是乾大事情的人,彆讓他們被這些小事給耽擱了,像我家衛富就是,今兒的白天要去幫鄭寡婦家幫忙接大閨女回家過年,鄭寡婦可給了五塊錢作為答謝呢!”
這年頭,五塊錢可不少咧,那鄭寡婦是隔壁村的人,年輕的時候,看上了顧家村的章屠戶,當時可是轟動一時,鄭寡婦娘家條件不錯,看不上章屠戶,但是偏偏鄭寡婦喜歡,就什麼彩禮都沒要嫁給了章屠戶。
這一嫁都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六幾年的時候,村子裡麵私家不讓養豬了,隻能公家養豬,章屠戶可不就成了失業人員,沒法子,就打算出去闖闖。
卻不成想,一出去這麼多年,沒能回來。
鄭寡婦靠著娘家的接濟,再加上她自給兒也牛氣,一個人養大了三個閨女,不僅如此,每天還跟望夫石一樣,都會抽出時間,在村子口等她家男人。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但是鄭寡婦會做人,鄰裡鄰居都處的好,在大家眼裡,鄭寡婦可是古時候的貞潔烈婦一類的存在。
故而,王大英雖然忌憚彆的女人覬覦自家男人,但是對於鄭寡婦可是放心的緊,那女人,心中就隻有章屠戶不說,還要比顧衛富大上五歲,兩人是不可能的。
顧衛國聽到王大英的話,訕訕的,到底是悶嘴葫蘆,半天都回不過去,在他看來,和二弟比起來,是沒用了些,彆說一早上掙五塊了,他就是一個月都難掙到五塊錢。
但是趙君雁不一樣,她平時隻是不願意搭理王大英,她張嘴就道,“衛國就這點本事,疼女人,賺不到錢不打緊,一家人苦日子也能過,我願意陪著他。”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讓老實木訥的顧衛國瞬間紅了眼眶,他抬著皸裂的大手,緊緊的捏著趙君雁的手,儘管趙君雁被捏的生疼,但是她舍不得說顧衛國一句。
不過是披著襖子出來上了個廁所的顧安安,沒想到,看到這一出感人的大戲,她自然看到被氣的臉色發青的王大英,噗嗤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她把襖子往身上拽了拽,遮住了漏風的地方,她對著趙君雁豎起了大拇指,“大伯,你若是不好好對大伯娘,我讓平安揍您。”,這也是顧安安和大房關係好,才會有這調侃的說法,往前兒早上,顧安安挑水挑不動的時候,從地裡麵乾完一出活的顧衛國,總是幫著顧安安擔水。
被晚輩調侃,顧衛國老臉一紅,跟個蚊子一樣嗯了一聲,提著扁擔就往水井去。
安安笑,“大伯娘,走回去接著睡,那炕可真暖和啊!”
趙君雁抬手點了點安安的額頭,兩人一塊進了屋。
至於王大英。
她心疼男人,她家男人是乾大事的人。
那就去挑水唄。
人家自己都不覺得委屈。
他們這些外人,有啥好說的。
外麵可真冷啊!冷的骨頭縫兒都是疼的,這是安安的第一反應,她咬著後牙槽,凍的渾身發抖抖嗖嗖的 ,小跑著進了西屋,砰的一下關上門,出溜到暖炕裡麵,真暖和,這是安安的第一反應。
她一扭頭,就對上了一雙亮晶晶,咕嚕嚕的眼睛,安安咧著嘴笑了笑,“冬冬,你醒了啊!”
顧冬冬把手從被窩裡麵伸了出來,把顧安安的手從她被窩給拽了出來,他說,“姐,我給你捂捂。”
冬冬打小出門都是在安安背上長大的,到了後來,周愛菊若是忙起來的時候,在小一些的冬冬是和安安鑽一個被窩的。
到後來,慢慢長大了,這才分了被窩出來,但是還在一張炕上,姐弟倆的關係好的不行。
安安盯著麵前的小孩兒,他的小手有些黑,還有些裂皮,但是捧著安安手的時候,小嘴一張,不停的往安安的手上哈著氣,亮晶晶的眼睛,睜的大大的,期待,“姐,暖和點沒?”
“可暖和了。”,安安笑著,臉上帶著暖意,故意把冰涼的小手往冬冬的脖子裡麵故意伸進去,搓了搓。
顧冬冬樂成了一團,他在床上打滾,不停的縮著脖子,“姐,冰……好冰。”,過了會,安安把手伸了出來,小大人一樣的顧冬冬梗著脖子,一本正經的,“姐,你在伸進去捂捂,我不怕冷。”
安安揉了揉小豆丁的頭發,冬冬的頭發特彆軟,跟女孩子的頭發一樣,她笑罵,“小傻子。”,哪裡會不冷,還是冰涼的手,往脖子裡麵出溜。
被她罵著小傻子的顧冬冬也不惱,他笑嗬嗬的拽著顧安安的手往脖子裡麵塞。
要說,也怨顧安安,她原本是被憋醒的,廁所在外頭,離的有點遠,本來上廁所來回就三分鐘,她跑去聽牆角,變成了八分鐘。
這零下幾度的天氣,就披個襖子的顧安安,可不就被凍成了傻子。
顧衛強從外麵擔著水回來的時候,隔的老遠,就聽到西屋裡麵的笑聲,他臉上的冷意也慢慢散了下去,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
至於王大英,見鬼去吧。
剛才王大英拒絕了趙君雁的幫忙後,她自己挑著扁擔,去了水井旁邊,才知道,一個女人,從幾米深的水井裡麵砸開冰塊,來提水,並不容易。
正後悔著呢!
發現了顧衛強正在幫鄰居提水,她眼睛一轉,頓時來了主意,她把水桶往顧衛強旁邊一放,跟往常一樣,語氣頤指氣使,“四弟,你二哥說,讓你幫我下忙,把水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