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曆301年五月二十三日,上午,陽光明媚。
猴鄉。
齊進正坐在門口打鐵。
這是一個小小的鐵匠鋪,熔爐鐵砧就放在門口,當熔爐熊熊的烈火點燃,當鐵塊被燒到紅熱,然後赤膊的鐵匠當街揮舞鐵錘用力敲打鐵塊成型,看著火花四濺,看著力量的碰撞聽著敲擊的聲響。
這本身就是最好的廣告。
齊進今年四十有四,喪妻,隻有一子。
名為齊天。
他心無旁騖地手持鐵錘敲擊著眼前的鐵塊,紅熱的鐵塊可以通過敲擊更加容易的改變形狀,齊進這次打算敲一把長劍出來。
相對於農具,兵器的銷路雖然不夠好,但是利潤卻足夠的高。
而且對於一個鐵匠而言,所打造出來的農具需要的是經久耐用,很多人家手裡的農具甚至可以傳上兩三代,即使木頭的把手腐朽損壞,鋼鐵的鋤頭鐮刀,也不應該有絲毫的破損。
這才是一個好鐵匠最好的活招牌。
但是兵器不一樣。
兵器講究的是足夠輕便,足夠順手,足夠鋒利,足夠好用。
渴望功成名就的少年拿著全村最好的劍走出故鄉,然後闖出來一個諾大的名頭。
他可是願意拿出全身的家當,來交換這把全村最好的劍。
想到這裡,齊進就不免想起了齊天。
齊天已經走了快一年了。
他每個月都會從蘭陰城來信,簡單描述一下自己的近況,第一個月的時候,甚至一口氣寄回來了四十塊金錢。
這可是一筆當之無愧的巨款。
齊進生意正常的情況下,一個月的純收入大概就是在一塊金錢左右,所以四十塊金錢超過了他不吃不喝三年的純收入。
齊天說這是齊萬的遺產,齊進不置可否,他收下了,但是單獨把那些金錢裝在罐子裡,埋在了自家院子裡麵。
以防萬一。
四年前妻子的去世,齊進找了全郡最好的醫生,用了最貴的藥,但即使這樣,也沒有留下妻子的性命,如果真的有什麼值得欣慰的事情,那就是齊天開始懂事兒了。
齊天從小都認為,這樣在街上拋頭露麵賣力氣的活兒,太丟人也太難看。
這個傻孩子從小都想修行,齊進也沒有真正阻止過他。
哪個孩子小時候沒有做過夢,漸漸長大了,夢醒了,也就沒事了。
隻是齊天夢醒的方式,齊進自己也沒有想到。
從那天之後,兒子開始跟著自己在街上隻穿一條短褲,大夏天的赤裸著上身在街上打鐵招攬生意,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但是該做的工作愈發的細致妥帖。
他真的是一個很出色的孩子,接下來父親來了那封信,思考了幾天之後,齊進拿出了十塊銀錢,讓兒子遠去蘭陰城,繼承父親的鐵匠鋪,也開啟自己的嶄新人生。
雖然妻子去世了,但是生活還是要過。
妻子的去世給家裡留下了相當沉重的債務,他一生勤儉,但是唯獨麵對急病的妻子,沒有半點猶豫,而如今斯人已去,兒子還需要娶妻生子,那麼守著這樣一個鐵匠鋪肯定不是辦法。
他再多乾幾年攢一些錢下來,托人介紹一個踏實肯乾的姑娘,給齊天完成了婚事,那麼自己作為父親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就像當年自己的父親所做的那樣。
反正蘭陰城那邊,父親留了鋪子還有房子,隻要湊夠一份彩禮,那麼條件相當的姑娘就不會過於挑剔。
這樣想著的時候,齊進手裡的錘子也絲毫沒停,燒紅的鐵胚逐漸打出一個長條的形狀,沒有斷裂,也沒有彎曲。
這是一個優秀鐵匠的基礎素質。
而正在這個時候,齊進的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爸,我回來了。”
齊進抬頭,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正站在熹微的晨光中。
他寸頭,黑發,笑容燦爛,長相乾淨質樸。
不是齊天又是何人?
齊進望著兒子愣了愣:“你怎麼回來了?”
這樣說著,他不由意識到了什麼:“怎麼,鋪子乾砸了?”
“不是不是!”齊天趕緊連忙解釋,他生怕老爹誤會,當街給他上演竹板炒肉。
作為一個鐵匠,老爹是真的有勁兒的緊,收拾自己從不手軟。
在這裡,打孩子那可真的是不犯法的。
“我隻是想回來看看您,鋪子挺好的。”齊天摸著頭笑嘻嘻說道。
聽齊天這樣回答,齊進懸著的心不由放下來。
他伸手就將手中的鐵錘遞給了齊天:“給,你來把它打完,我出去一下。”
這樣說著,齊進回身進了鋪子,走出來的時候已經穿好了一件簡單的灰色布衣,就要向著街上走去。
“等等。”齊天趕緊叫住老爹:“你打算打什麼?”
“你看著打。”齊進回頭有些冷冰冰地說道,他是個傳統的家長,對孩子有些不苟言笑:“讓我看看你這小一年,有什麼長進。”
這樣說著,齊進就直接走出了齊天的視野。
少年看著自己手中的鐵錘,又看了看眼前的半成品,不由歎了口氣,低聲道:“不瞞您說,孩子這小一年的長進可太多了。”
這樣說著,齊天拿起鐵錘就開始鐺鐺鐺敲了起來。
他力氣又大,敲擊的速度又快,幾乎每一次鐵錘落下,鐵胚都在一聲沉悶響聲之後,發生明顯的形變。
僅僅幾分鐘的時間,少年的高速捶打之下,一柄長劍就很快展露出來了雛形,然後他簡單的給長劍修型,淬火,打磨劍刃,製作劍格,安裝劍柄。
幾乎一個小時之內,一柄長劍就在齊天的手中像是變魔術一樣,完全成型,銀光閃閃,寒芒耀眼,一看就是一把好劍。
齊天如今的鐵匠手藝,那可是真的極好極好。
畢竟鐵匠這個手藝,原本需要的就是力量,精巧,經驗,和獨到的技巧。
而偏偏,現在的齊天,各方麵都已經幾乎到了行業的頂級。
等到齊天將這柄劍打好掛在了門口的招牌上——這叫做新鮮出爐,懸掛待售。
自己則靜靜在門口坐了下來。
打完一柄長劍,少年汗都沒出一滴。
“這就是你長大的地方嗎?”有人在麵前輕輕笑道。
安嵐打量著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