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朱鴻睜眼的時候,就已經聽到天地歎息悲鳴的聲音。
目之所及山河已然變樣,記憶中的水秀山清、靈氣灼灼、萬物生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災難、饑荒、殺戮和腐朽。
他震驚而起,展翅而翔,尋找青龍與白虎的蹤跡,卻隻在一處青山之地看到了神色沉鬱愴然的玄武。
醒來之時,四象唯餘其二。
天地將崩,恍若一夢。
玄晙問他:“天地將崩,若何?”
朱鴻覺得這是個蠢問題。
“天地將崩,四象將滅,萬物歸於混沌甚至湮滅……”
但。
“自然要爭個一線生機!”
哪怕是沒有靈識的草木,也會用儘一切力量從頑石枯骨中掙紮而出。萬物有靈,怎能認命?!
朱鴻皺眉看玄晙:“你若不想管,那便睡去終結。”
玄晙回他一笑。
“萬物有靈,吾不認命。”
朱鴻看這老烏龜,頭一回發現此人儒雅溫俊。
他回以一笑。
於是,百年時光便是走遍四方大地。
他們見到沉迷於權利征戰的最後的普通人類,見到為了搶奪機緣靈寶互相趕儘殺絕的人魔修士。
他們見到日漸瘋狂難以控製本性的妖獸靈獸,見到被殺孽怨氣汙染再也無法修得靈識的靈植草木。
他們見到生靈的掙紮,萬物的蕭寂。
在眼看最後一個人類修者為了靈血生生殺死自己親子之時,朱鴻覺得這萬物不救也罷。
赤色的天地之火在此時染上一層青灰。
朱鴻把最後那一個人類修者燒了個乾淨。
帶走了那奄奄一息的幼童。
而後,朱鴻和玄晙尋找到了更多的殘留血脈,又百年後,回歸青龍山脈。
此時天地氣運已散,靈氣化魔,無可更改。
而早前那些為了求得一線生機而離開這方世界的大能力者和大妖靈獸十不存一,萬界屏障、煌煌宇宙怎可輕易跨越。
於是玄晙以數萬求死生靈為陣,布下青龍山結界屏障。
而後以天地悲願為介,卜得一線生機。
“十年之後,臨界靈生,有異數……跨界而來。”
於是朱鴻選了玄蛇、黑虎暫代青龍白虎之位,立四象之穩。
十年之後,臨界靈氣生發。
又一年,海底結界因兩界靈魔之力角逐而裂出縫隙。
又二年,裂縫逐增。
得知臨界名“地球”,異數於此時破界而來。
朱鴻於山頂問玄晙:“你怕不是壞了殼子,那異數太過弱小。何德何能?”
連他一手之力都無法抵抗。
玄晙看他,輕歎一聲:“你不該同意玄蛇讓蚌妖去臨界,玄蛇黑虎不足為信。”
朱鴻赤紅雙目閃過一絲黑沉:“他們再怎麼謀劃都離不得此處,最終不過一死,不足為慮。”
“萬物存續不比他們重要?”
玄晙伸手點他眉心:“你入魔了。”
於是青紅雙色之光在青龍山頂閃爍許久,仿佛一場天地之戰。
而後,朱鴻看到了那在一月之前被他認為太過弱小的異數。
再次覺得他實在弱小!
帝鴻鯤鵬血脈,擇其一便是縱橫天地之雄主,這異數卻沒能覺醒血脈半數。
旁邊還有個更弱小的人皇血脈後羿,當年那破界墜日之壯舉,不見半點風采。
就這樣還有何用?!
朱鴻有一瞬間想要滅了眼見萬物一切。
然而,他最終卻停下了動作。
不是因為那異數突然血脈覺醒,也不是玄晙偷偷給後羿血脈玉牌,他隻是在那對著他咬牙瞪眼說“我不”的異數身上,看到了仿佛已千萬年不見的勃勃生機。
朱鴻忽然覺得這異數像是一顆從石縫裡鑽出的小草,怎麼踩都要生長。
同無論怎樣掙紮都定了結局的他們,完全不同。
雖然不承認,但朱鴻想,這小子其實並不如他想的弱,甚至還有些順眼。
在回去的路上,玄晙難得輕笑同他閒談:“那異數,像極了你幼時。”
朱鴻差點又跟玄晙做上一場。
“那血脈都沒完全覺醒的幼崽也配像我?”
玄晙卻笑而不語。
記得四象初生,天地生靈之初,除了他趴在一邊兒不打架。朱鴻同青龍白虎不知打了多少次。
每次打架都又叫又跳、還會張口罵青龍長蟲、懟白虎病貓,嘖,卻不知他也不過像是個火紅火紅的小野雞而已。
但是勝了還好,若是敗了,也得咬牙飛走留一句爺還會回來,隔些日子便會再來一場了。
這樣子,如何不像呢?
隻是天地萬靈生、四方定。四象便無須存在了。
隻要陷入沉睡之中、維持著天地穩定,最後隨天地一同隕落崩毀,便是四象之命。
他們生來便是神明。
驚天動地、呼風喚雨,仿佛立於巔峰永恒。
無數生靈跪拜獻祭於他們,無數修者靈獸渴求他們等同的力量。
然而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一方囚徒而已。
自始至終從未有過自由,壽與天齊,卻生而孤寂。
“你最喜歡的是何時的日子?”
玄晙看著這方天地,問朱鴻。
朱鴻一愣。
“最喜歡何時?”
他的何時不都是沉睡之時,時間對他有何意義?
不過,若是在那仿佛漫長又短暫的生命裡勉強選一選的話……
“倒是初生之時不錯。”
那時天地雖然孤寂,四象雖然幼小,卻在一起打鬨。現在想想,就連那長蟲和病貓的弱小樣子都頗為可愛。
朱鴻輕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