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閬苑曲(八) 一見誤終身,他從最開始……(2 / 2)

她不太相信,唇邊的笑意很冰冷,甚至有點甜蜜的殘忍,“那我送給你永恒的舒服,好不好?”

衛朝榮明知道這時候不該和她針鋒相對,卻還是一意孤行地啞聲說,“可以,那你就一個人厭煩苦惱地活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吧。”

她終於露出一點怔然,旋即又是極度的好笑,“我又不要你陪我——誰要你陪我了?”

他們根本就不認識吧?

怎麼就說到留她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了?他們從沒在一起過。

這回輪到衛朝榮一怔。

像是隕星驟然劃破長夜,他驀然想明白,原來不是她需要人陪她在魔門掙紮,而是他自己想陪她。

在乏味無趣、勾心鬥角的人間世裡,他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欲望,想要和她一起走出苦楚酸澀。

“算了。”她越想越好笑,收回覆在他臉上的手,直起身,垂眸看了他一眼,“你這脾氣也挺了不起的,居然連求活也不會麼?每句話都像是上趕著找死,你回去以後趕緊學學怎麼說好聽話吧。”

她說算了,就真的放手,甚至連他身上有沒有財物都不搜,走得很瀟灑,見了到手的便宜也不占,半點不像個魔修。

衛朝榮艱難地從血泊中坐起。

他望著她背影被魔氣覆蓋,頭也不回地急速向前離開,倏爾提高聲音,沙啞地說,“我叫衛朝榮。”

她的背影已消失在視線儘頭。

他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聽到他的名字。

也許沒有,也許聽到但明天就忘了,再也不會想起這個乏善可陳的名字,也不會想起一個無關緊要甚至莫名其妙的、被血汙遮住了臉的人。

可他一直記得她,記得那一段對話,從沒和誰提及,像深藏在心底的珍貴秘密,不願和任何人分享。

衛朝榮在沉黯的乾坤塚裡寂然。

若不是因緣際會,借著靈識戒聽到了她和小修士們的對話,他永遠也想不到當初那一麵後,她竟然會想到這個地方去。

這麼多年,他們從萍水相逢到巫山雲雨,他竟然從來沒聽她提起過這件事,以至於根本不知道她居然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懷疑他不行。

衛朝榮神色冷冷的。

他說不出的憋屈,很難想象在隕落又成魔的一千年後,居然還能嘗到一口來自千年前的窩囊氣。

他還清晰地記得那一次相見,那是他第一次狀態正佳,在一切都妥帖的情況下,正式地見到她。

沒有滿臉血汙,沒有一身重傷,他以他最巔峰鼎盛的姿態,和她猝不及防地相見。

她永遠不會知道,在目光相對的那一刻,他心底止不住的驚愕和歡喜。

衛朝榮緊緊抿著唇。

其實他那時隻是見到她身側跟隨著一個俊美韶秀的青年,和她十分親密,他心裡莫名的不舒服,因此在被挑釁後,立刻冷冷地反擊。

他的話根本不是她所想的那個意思,隻是看出郝師弟色厲內荏、實力不濟,刻意賣弄他自己罷了。

等到後來曲硯濃說到“沒個十天半月怎麼能叫中用呢”,他才驀然驚覺,原來在周遭人的理解中,那些話竟然是那個意思。

他真不是那個意思!

意識到誤會後,他有心解釋,可又不知怎麼解釋,事已至此,說什麼也沒人相信了,更何況他身在魔門,非要解釋出個清白來,反倒惹人懷疑。

一個戾氣深重、性情暴虐的魔修,似乎不該在這種事上解釋再。

於是他當時默然地站在那裡,想了半天,也沒說一句話,憋屈地認了這份輕浮。

可他想不到曲硯濃居然會因為他的沉默懷疑他不行。

後來他們再相見,她也還是笑吟吟地挑逗他、奚落他、引誘他,他一麵惶亂,一麵又克製不住地意亂神迷,他看得很明白,如果他在她麵前故作矜持,延續仙門的那一套,那麼她很快就會無趣地收手,再也不去看他。

一見誤終身,他從最開始就陷得太深了,莽撞蠻橫地用儘全力、搭上一切去把她留下。

衛朝榮沉默出神。

他靜靜地坐在從前親手栽下、如今已經鬱鬱蔥蔥的樹下,在猙獰怪異如龍齒的樹乾下,摘下一枝,如同摘下了一串黑珍珠。

曲硯濃當然永遠也不會對他說起她當時的猜測。

在他們顛鸞倒鳳前,她沒必要說;等他們歡愛雲雨後,她也就更不需要說了。

她覺得沒必要問,而他也不知怎麼說,於是誰也沒問、誰也沒說。

他們互不相知的又何止是這一件事?

她疑心深重,偏又太驕傲,而他笨口拙舌,說不出個頭緒。

在他命殞冥淵之前,他們有迷戀、有猜忌、有共同經曆的過去,可唯獨沒有心意相通。

衛朝榮拈著花枝,頰邊緊繃。

他惘然若失:時光太綿長,用一場盛大的死亡,掩埋了過去的所有秘密,隻剩下剔除了酸澀的虛假甜意。

橫亙在他和她之間的,又豈止是一道冥淵和一千年時光?

假如當初他沒有殞身在冥淵中,假如他們仍然像從前那樣不明不白地親密著,在漫長的一千年裡,又會走到什麼樣的結局?

他們終有一天會分開嗎?

妄誕虛渺的魔悵然伸出手,虛無的五指穿過幽邃胸腔,觸碰到那顆幽黑奇詭的心臟,可無論怎麼觸碰,也觸不到那一陣又一陣的沉沉鈍痛。

是離彆美化了過去,讓他們都忘了,在生離死彆到來之前的歲月裡,他們已將近走到了儘頭。

從來、向來,他們一直不是性情契合的眷侶,無論身份、立場、性情,他們其實根本不合適。

有一萬個無懈可擊的理由分開,除了一腔滾燙的愛意和孤勇,他一無所有,也隻能奮不顧身,去搏一個虛妄的可能。

“原來……”他怔然看著自己,很慢很慢地說,“不止是因為魔啊。”

*

閬風苑裡,曲硯濃笑夠了,漫不經心地起身,“我再教最後一遍,你們自己琢磨這竹笛怎麼做吧。”

“下一場比試裡,我要聽到碧峽上空響徹笛聲。”

四個小修士一驚。

——今日的相見其實是仙君故意安排,就為了向他們提前透露閬風之會最後一場比試的線索?

幾乎就是一瞬間,四道目光同時變得深沉凝重,戰意湧動,就連根本沒資格參賽的戚楓也握緊了手裡的竹枝:

這個竟然是閬風之會的比試考核內容?

那必須要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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