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規中矩的初學者笛曲很快吹完,申少揚忐忑地放下竹笛,望向麵前的三個人,規規矩矩地坐好,等著他們的點評。
“節拍都很準,沒有錯。”祝靈犀嚴謹地總結。
富泱隨手拿著他自己的笛子,一下下敲著桌子,很輕快,“聽起來感覺不錯。”
戚楓並不參加最後一場比試,但也坐在桌邊和他們一起看笛譜,很輕很輕地說,“我覺得,你有幾個音吹錯了。”
對麵的三個腦袋齊刷刷地轉向他。
戚楓嚇一跳,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們,“也許是我聽錯了,我可能也沒有那麼確定……”
“那肯定是我吹錯了!”申少揚很乾脆地扔下笛子,“你不是說你音律不好嗎?”
戚楓很靦腆地笑了,臉有點發紅,“那、那不是在仙君麵前嗎?”
當時戚楓還以為是曲仙君授意小叔來對他說那番話,懷著惶恐戰戰兢兢地說出了那些話。
“那你小叔究竟是什麼人啊?”申少揚好奇極了,笛子也不學了,湊近了問戚楓,“他真的和曲仙君是那種……那種關係嗎?”
靈識戒一直冰涼涼的,等到申少揚問出這個問題,也仍然冰冷。
前輩一反常態地毫無動靜。
申少揚都快急死了!
明明前輩無比在乎曲仙君,曲仙君也對前輩舊情難了,那事情明明就很明朗了,為什麼反而僵持下來了呢?
他一著急,決定下點猛料,“我一直很好奇——你小叔現在是住在知妄宮裡麵嗎?”
富泱、祝靈犀和戚楓一起炯炯有神地看著他。
好奇歸好奇,他還真問啊?
——這種問題?
看不出來啊,申少揚居然是這樣一個愛打聽的人。
戚楓難為情地笑了一笑。
“我以為你們都知道我家的。”他說,“我姓戚啊。”
申少揚急得受不了,“我當然知道你姓戚,你就叫戚楓啊,可是這和你小叔有什麼關係?你小叔現在還住在你們家裡嗎?”
富泱和祝靈犀的神情更加古怪了。
——他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奇這個問題啊。
戚楓在申少揚的再三追問下也沒生氣,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想,小叔應當是沒有住在知妄宮裡的,他是滄海閣的閣主,平時都要留在滄海閣裡處理公務。”
申少揚驚了,“你小叔竟然是滄海閣的閣主?”
哎呀,這可大事不妙啊!
就憑戚楓小叔的那個心性,居然能修練到元嬰後期,還當上了滄海閣的閣主,看起來仙君對戚楓小叔非常寵愛啊!
那前輩可怎麼辦呢?
申少揚一瞬間想象到前輩深埋在地底,棺材被厚厚的黃土覆蓋,孤苦伶仃地思念著曲仙君,而曲仙君在知妄宮裡紙醉金迷地懷念前輩,隻有戚楓的小叔狡猾地利用了兩人的勞燕分飛,厚顏無恥地蒙騙曲仙君,攫取了數不儘的好處,甚至當上了滄海閣的閣主。
簡直是太可惡了!
前輩和曲仙君的幸福現在就可就隻能靠他來守護了。
他得想想辦法,讓前輩和曲仙君重歸於好。
“鎮冥關的維護是由滄海閣負責吧?”祝靈犀忽然問。
申少揚一驚。
提到鎮冥關,戚楓越發的沉默了。
“是的。”他聲音很微弱,“鎮冥關的鎮石都是滄海閣購置填換的,由閣主親自過問負責。”
鎮冥關的維護由閣主直接負責,那鎮冥關出了問題,當然也該由閣主負責。
申少揚找到了方向,一拍桌子,“對!你之前一動手,鎮石就碎了,鎮冥關的鎮石肯定有問題。”
戚楓聽到“你之前動手”,不由又低下了頭,不說話。
申少揚莫名其妙,反應了一會兒,又“哦哦”地明白過來,“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是被人控製了,在我眼裡你一直都是這張臉。”
他這話還不如不說,戚楓的頭更低了。
祝靈犀不去管他們癡頭傻腦,正色問戚楓,“鎮冥關的鎮石之前是不是換過?”
戚楓和申少揚說不上話,但祝靈犀正色說話,他還是能鼓起勇氣回答的,“是的,以前鎮冥關用的鎮石是望舒域開采的殽山鎮石,二十來年前,我小叔主持改換鎮石,換上了山海域的效山鎮石。”
申少揚一躍而起,“這不就明白了?你小叔這是以次充好,拿不好的鎮石蒙騙仙君!”
戚楓沒說話。
“也不算是不好的鎮石。”富泱忽然說,“效山鎮石比殽山鎮石便宜,而且在抵禦虛空侵蝕方麵,確實比殽山鎮石的效果更好,隻是質地非常脆弱,需要時常更換,加起來的花費就更大一點。”
申少揚一愣。
“這麼說,戚楓的小叔其實是做了一件好事?”他不確定地問。
富泱攤手,“也不能說是好是壞。”
“當時滄海閣更換鎮石也是師出有名。”他說,“當初我們望舒域遭逢天災,界域內生靈塗炭,錢串子大量超發了清靜鈔,使得五域貨值動蕩不朽,雖然許多普通修士不知道這件事,也沒法將這些事聯想起來,但總歸是有明白人的。”
“錢串子自己毀掉了望舒域和四方盟的信譽,沒法怪其他人抵製。”富泱聳了聳肩,“滄海閣提出換鎮石,也是眾望所歸。”
戚長羽主導推動這件事,在裡麵獲利,這是沒跑的事;但要說戚長羽瞞天過海、罪大惡極,那他也沒這麼高的聲望和本事。
“我想,這大概也是戚閣主如今仍然擔任閣主,沒有被問罪的原因。”
申少揚呆呆地愣了一會兒。
“那、那這件事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過去了?”他有點難以置信地問,“就當從來沒發生過?”
大家都沒說話。
“不行。”申少揚猛然站起身,義憤填膺,“怎麼能這樣呢?我一定要去請仙君徹查這件事,不能讓戚楓小叔這樣的人一直當滄海閣的閣主——犯了錯的人,怎麼能一點懲罰、一點代價也沒有呢?”
*
五月初四,時雨及芒種,仲夏日長,梅黃杏熟。
衛芳衡一身華服,整裝待發。
她伸出手,仔細地為曲硯濃再次整理了十二旒。
“仙君,百來年了,您終於又要現身凡世了。”她慢慢收回手,如夢似幻般輕聲說。
曲硯濃抬手,撫了撫自己金線繡製的袖口。
“一百多年,好像也沒多久。”她隨意地問,“好久沒穿這身袞冕了,看起來怎麼樣?”
衛芳衡深深看她,輕聲說,“隻要您出現在人前,就會點亮人世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