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朝榮有時候搞不懂她的心思。
他搞不明白她剛才還在感歎身世飄零,等到他拐彎抹角地安慰了她,她為什麼又不提了?
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在心裡琢磨了半天也想不通,去回憶那個傳聞出自哪本典籍,卻也記不得了,自覺窘迫極了,強裝著神色冷淡從容,說:記不得了。
可等到他們分彆後,他遍尋典籍,花了好幾年功夫把那個傳聞從典籍裡找到。
告訴她的時候,她已忘了這事,被他勾起興趣,說她會去看,然而衛朝榮等了又等,再沒等到下文。
他那時才終於明白過來,曲硯濃感興趣的是有趣和有用的東西,那本典籍詰屈聱牙,大多是對修行無用的詮釋,她不愛看。
後來他回到上清宗,被閒置冷待,常常待在藏書閣裡,流連於那些枯燥的大部頭,不是因為喜歡,而是每每路過藏書閣的時候,總想起她。
她不喜歡浪費時間在詰屈聱牙的典籍上,隻想看典籍裡零星記載的有趣傳聞,他看完了說給她聽也是一樣的。
衛朝榮為她花費了數不儘的巧思和精力,他這樣不愛百轉千回的修士,在她麵前也柔腸百結。他無怨無悔,卻常常感到惶惑,他不怕艱難險阻,隻怕她到最後也對他可有可無。
這惶惑從千年前綿延,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有數不儘的時光拋費消磨,把往事在心上千回百轉地思量,靈光霍然,紅爐點雪:
原來那時她提起自己的身世,並不是想要訴說苦楚,而是因為他語焉不詳地說到了成為魔修以前的過往,讓她以為他在傷懷,於是她也提起她自己。
她不太會安慰人,以她的驕傲,也不明白怎麼安慰旁人,隻是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的苦厄也攤開來,以為比一比誰更慘,就能給他慰藉,沒想到他後來神色如常,是她自己誤會了,於是她也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
其實她隻是想安慰他。
冥淵下,虛妄的魔元重又洶湧,如那道幽邃天河奔流不止,幽深的魔元也隨心潮沸湧不息。
她想安慰他。
她說她翻遍了詰屈聱牙的典籍去找冥淵的載錄。
她說她生了道心劫,他是她追索了千年的執念……
要多少次鈍學累功,才學得會放下妄想?
銀脊艦船上,曲硯濃目光灼灼地望著那枚漆黑的戒指,等了好一會兒,俶爾望見纖細的黑色觸手伸了出來。
她不知不覺便像個少年人,竟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緊張得心口砰砰地跳。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已伸出了手,接住了那隻玄黑的觸手,任金鐵般冰冷的觸手攀過她掌心。
“你是他嗎?”她放下了那些咄咄逼人的質問,也不再高高在上,隻是很專注地望著那隻觸手,滿懷期待,像是重新回到了十七八歲怦然心動的年歲,可以全心全神地向往和追逐一件事、一個人、一種可能性。
她輕輕地問,“你是誰?”
先前申少揚把戒指塞到曲硯濃的手裡,祝靈犀和戚楓都沒看見漆黑觸手從靈識戒裡伸出來,這還是第一次發現靈識戒裡的隱秘,哪怕他們都算是見過世麵,也不由瞪大了眼睛,愕然地打量著觸手,不敢去看曲硯濃的臉色,隻好拿餘光一點一點地盯著申少揚。
這人手上戴著的戒指怎麼還能變出觸手的?
怪不得當初曲仙君眼看著沒有耐心了,他第一反應是把手裡的戒指塞到曲仙君的手裡——曲仙君是不是早就知道申少揚戒指裡的奧秘了?
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
申少揚自覺闖了禍,垂頭喪氣還來不及,沮喪地耷拉著眉眼,根本沒留意到同伴們的眼神,隻有耳朵豎起來,明知前輩不會說話,卻還是本能好奇前輩究竟會怎麼回答。
前輩這回應該還是會隱瞞自己的身份吧?
漆黑堅冷的觸手一筆一畫地劃過她柔軟白皙的手心。
我。
是。
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