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側一聲輕笑。
申少揚猛然抬起頭。
曲硯濃一襲白衣紫裳,漫然地站在桅杆邊,也不曾回頭,隻是一味地望著晦暗夜空下的沉寂海水,讓人幾乎有些遲疑起來,不知道方才那一聲輕笑究竟是不是她發出的。
她不說話,隻是沉沉眺望遠方時,彆有一種幽婉,好似與從前的仙氣縹緲、煌煌赫赫都不同了一般。
申少揚有點不確定:“仙君?”
曲硯濃回過頭看他。
沉然的夜色披在她身後,像是她隨手妝扮的輕紗,讓人感覺她隨時都能融入這長夜,消失不見,再難尋覓。
申少揚不知道為什麼鬆了口氣。
曲仙君身上那股縹緲悠遠的氣息還是在的,雖然還有點陌生,但至少是他比較熟悉的模樣了。
現在的仙君看起來比尋常氣勢更盛,隻是靜靜地站在那,就有種叫人喘不上氣的淩然,好像一簇正熾灼燃燒的烈火,要把她周遭的一切都焚燒成灰。
就連站在她的身邊,都成了一種極難承受的壓力。
“仙君,你怎麼在這兒啊?”申少揚硬著頭皮,裝著很鎮定從容的樣子問,“我們正在查船上隱藏的那隻元嬰妖獸,比最開始已經有了很大的進展。”
其實到目前為止,他們三人的最大進展就是把銀脊艦船上的所有房間都認全了,記住了那些經常離開房間的麵孔,基本排除了這些人。
除此之外,他們是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找到,但這不妨礙申少揚粉飾言辭,“如果運氣好,我們能在下船前找到那隻妖獸。”
——如果沒找到,那就說明運氣不好,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曲硯濃有點想笑。
她雖然撒手不管這事,但也不是對船上發生了什麼一無所知,申少揚三人辛辛苦苦忙活了三天,連妖獸的影子都沒見著,居然還敢在她麵前信誓旦旦地說“運氣好就能找到那隻妖獸”。
也難怪當初申少揚在鎮冥關裡敢對她裝傻了,膽子稍微小一點、行事稍微謹慎一點的修士都乾不出來。
她對她自己身上的變化一無所知,不知道她一顰一笑裡究竟有多少淩然鋒銳,明明什麼也沒說,卻叫申少揚坐立難安,隻想低下頭。
衛朝榮在靈識戒裡歎息。
“她一直都是這樣。”他語氣平緩,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偏愛,仿佛很公正地說,“檀問樞把她引得太冷酷鋒銳了,無論是誰,在她麵前總是會覺得不自在。”
哪怕是當初還在魔域的時候,敢於靠近曲硯濃的修士也都極有勇氣,能站在她麵前的愛慕者,往往也都極其執迷,從不知道“知難而退”“成人之美”。
衛朝榮想到這裡,嘴唇微抿,神色冷淡。
當初他還在魔域的時候,他花費了數不清的精力和時間,去打發那些心懷叵測又咄咄逼人的情敵。
她永遠不會知道,又或者是根本不屑於去了解,她的愛意和迷戀那麼稀少,隻寥寥地分在他的身上,對那些不感興趣的人,堪稱冷酷地無視到永恒。
每一次,他竊喜又惶然。
如果有一天,她也像是對待那些不在意的愛慕者一樣無視了他……
衛朝榮幾乎是在一瞬間掐滅了這思緒。
他不願去想。
“她這人的氣勢實在太咄咄逼人,你就算低下頭不看她,她卻在你的心裡恣意橫行。”他總結。
申少揚嚇得差點把頭搖成撥浪鼓,“前輩,我不敢、我不敢的,我心裡不敢有曲仙君,你不要試探我。”
衛朝榮:“……”
曲硯濃能察覺到魔氣的波動,知道他們是在通過靈識戒交流,隻是她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她垂下眼瞼,伸出手,遞到申少揚的麵前,很順手地取下了申少揚手指上的漆黑戒指,也沒有什麼執意對話的意思,就好像做了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平淡地對申少揚說,“妖獸我已經找到了,但那個豢養妖獸的人有點古怪。”
她能輕易地察覺到那隻重傷後的元嬰妖獸的痕跡,就算有人為它做了很多重繁複的遮掩也一樣。
可她沒能找到那個人的蹤跡,這不免讓她升起十一萬分的好奇,這才臨時決定插手這件事,站在了這裡,等那個人的出現。
“你來得這麼巧,那就先彆走了,我帶你看看來的人會是誰。”曲硯濃輕描淡寫地說,“也方便你回去和他們一起討論。”
申少揚看看曲仙君手裡牢牢攥緊、絕不放手的黑色戒指,再看看曲仙君連餘光也沒分給他一瞥的寫意,不由陷入深深的沉思:
仙君真的是在和他說話嗎?
——他怎麼就覺得不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