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船脫離虛空裂縫的第二日傍晚, 申少揚坐在船艙裡,自午膳後一整個下午都困乏得睜不開眼睛,明明記得自己在看祝靈犀和富泱下棋, 迷迷糊糊就支著頭睡著了。
直到銀脊艦船的船身整個猛烈地向下一沉, 發出沉悶的聲響,嗡嗡地震顫著, 帶著申少揚本就有些困頓的腦子也仿佛嗡嗡響了起來。
他勉強打起精神,打了個哈欠,朝狹窄的窗外張望,“是要進入青穹屏障了嗎?”
窗外,光怪陸離的浮光晦影不斷變換,僅僅隻是盯著看兩眼, 便讓人腦瓜子疼得像是被銀針頂著往裡紮,申少揚隻看了一眼,原本困乏的精神立馬就疼清醒了,慌忙地挪開目光,“看來確實是到玄霖域了。”
青穹屏障是化神仙君親手設下的,道法無窮, 遠非普通修士能窺測的, 修為不到元嬰, 還非要強行去盯著看,隻能說是嫌自己命太長。
上次他從扶光域坐銀脊艦船到山海域,也有過這麼一遭, 奈何他總是不長記性, 平白又疼上一回。
富泱這盤棋下得太臭,一步錯步步錯,下到一半的時候, 他便已經放棄,打算認輸了,奈何祝靈犀不同意,非要善始善終,下到勝負分明為止。
——誰能拗得過上清宗的弟子?
無可奈何,一笑了之,“你是老板,你說了算。”
於是這盤半死不活但還能繼續的棋,就這麼一板一眼地走了滿盤,富泱拈著一枚棋子,遲遲不落下,到這時,乾脆投回棋簍裡,轉頭看申少揚,“尋常法寶根本無法穿越青穹屏障,唯有銀脊艦船上設有特殊陣法,穿梭自如,你且等著吧,還要再等好一會兒。”
申少揚撓了撓頭,“難道不是穿過青穹屏障就好了?為什麼要等很久?”
他之前坐艦船到山海域的時候,沒再青穹屏障停留多久啊?
富泱指節一下一下扣著棋盤,避開滿盤的棋子,隻敲擊著寥寥一小塊空餘的地方,木製的棋子在棋盤上輕微地跳動,他隨口說,“上清宗的規矩比較多。”
申少揚誠心請教:“過青穹屏障還能有什麼規矩?”
——看看誰長得賊眉鼠眼,不許他進玄霖域?
祝靈犀仍然拈著一枚棋子,姿態端正,背脊筆挺,“子規渡的渡口處設有特殊陣法‘明鏡台’,能映照修士道心,倘若明鏡不染塵,便是心思純正之輩,可以進入玄霖域。”
申少揚瞠目:“那我要是照出來染了塵呢?”
要是他道心不淨,半點也不清淨堅定,就不能進入玄霖域啦?
——怎麼不早說?
要是當初登上艦船之前就說清楚,他乾脆就不買票上船了。
祝靈犀搖搖頭。
就算是上清宗弟子,強求心如明鏡台,那也是為難人了,“這世上道心鑒定,不染塵埃的人何其少?隻怕得是化神仙君這樣的層次,才能映照出清明鏡麵。”
尋常人,染上多少塵與霜都不妨,獬豸堂都會允準其進入玄霖域,唯獨一種人不能進——
“明鏡台裡有血光的人,不可以進玄霖域。”祝靈犀說得篤定,想必早就記過了,“明鏡染血,是性主殺伐,隨心隨性、動輒血光之人。這類人往往漠視生死,肆無忌憚,說不得哪天就會禍害一方。”
對於此類人,玄霖域倒也不是一律強硬驅逐,而是將之帶到獬豸堂,詳細調查了對方的背景和身份,確定對方不是已經犯下喪心病狂罪案的亡命之徒,這才發放一枚特殊的手牌,該修士往後在玄霖域行走時,必須得隨身攜帶這枚手牌,一旦遇上重大場合,都要取出手牌驗明身份。
申少揚似懂非懂,很寬慰,“看來我還是能進玄霖域的。”
——道心蒙塵倒是沒事,反正絕大多數修士都一樣,不上不下。
至於血光……申少揚看看自己的小身板,感覺自己的心態和狀態一切都良好,做不來心頭帶血光的狠人狠事。
祝靈犀微微頷首。
她偏過頭,重新看向坐在對麵一下一下敲擊著棋盤的富泱,神情板正,“輪到你落子。”
富泱的棋子早就丟儘棋簍裡了。
他驀然向前一傾,從椅背上翻坐過來,滿眼震撼:“什麼?我們還要繼續下嗎?”
都已經下到這一步了,棋局上根本沒有半點懸念,他早已經認輸,也認認真真到下無可下,就差那麼寥寥三五步,就非得下完嗎?
祝靈犀拈著棋子,眉眼愈靜。
“艦船入青穹屏障還要一段時間,既然要等,為什麼不下完?”她語氣有種平淡順遂的理所應當,很容易讓人相信她說得有道理,“有始有終,不是壞事。”
富泱手指在棋簍裡不上不下地翻著那寥寥幾顆棋子,盯著祝靈犀看了半天,最終長歎一聲,“老板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