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外的路就這麼一條,不確定是不是跟蹤,祝溫書在出租車消失在視野前拍下了車牌號,隨後又給保姆打電話,叫她多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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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琛是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吵醒的。
說急促,其實隻是他己的心理用。
一晚上沒睡覺,下午才回到家補覺。最近小區正在翻修露天遊泳池,吵個不停。令琛剛睡下去沒個小時,現在聽什麼聲音都煩。
半天沒等到保姆去開門,令琛心知這個兒應該是帶令思淵出去玩兒了,於是掀開被子,一臉煩躁地走到玄關處。
人沒睡醒,腦子是懵的,憤怒中以為令興言又拎著包小包沒手解鎖。
“你就不能放下東西再——”
打開門的瞬間,令琛眼的惺忪與煩躁驟然消失,一灘平靜的死水。
“阿琛?真的是你啊阿琛!”
老兩口的詫異不是裝的,他們本來隻是想先找到令興言,再通過他找令琛,沒想到直接省略了一步。
“你們怎麼進來的。”
令琛的語氣和他的臉色一冷,但老兩口不在乎,他們急切地想擠進這房子,發現令琛的手臂搭在門框上,沒可乘之機。
“我們……”老兩口又對視一眼,“我們跟保安說了是你外公外婆,就放我們進來了。”
這說辭令琛根本不信。
以這個小區的物業價格,保安不會這麼不負責任。
但他現在沒心思糾結這個。
他垂著眼,冰涼地看著這兩個蒼老又消瘦的老人,懸在心多年的濁氣徹底沉了下來。
其實早年前,令琛就知道外公外婆一直嘗試著聯係他,但這麼的年紀,沒神通廣的高人指,基本沒希望踏足他的生活。
但他知道,他們不會罷休,隻要己還活躍在公眾麵前,他們就早晚會捕捉到機會。
隻是這一天比他想象中來得早。
他轉身,“進來吧。”
老兩口又愣了一下,沒想到令琛就這麼讓他們進去了。
原本打算著他要是不認,他們就在門口撒潑打諢,令琛這種明星不可能不要那個臉麵。
到了令琛麵前,他們在學校門口的力氣仿佛突然消失了,互相攙扶著進去,一路打量著這房子的水晶吊燈、理石餐桌、還那些真皮沙發。
“你家真啊。”外婆說,“可比小時候住的地方多了。”
令琛坐在沙發上沒說話。
外公又拿出腰間垮的皮包掏出一個塑料袋,顫顫巍巍地打開。
“這是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鹵鵪鶉蛋,我跟你外婆——”
“說吧。”令琛打斷他,“什麼事。”
外公突然沒了聲,乾癟的嘴巴緊緊抿著,愣怔半晌,回頭去拉老伴兒的袖子。
外婆還在打量這房子的裝修,看到過道那頭足足六個房門,回頭就說:“你家能住這麼多人呢,令興言那小夥子和他兒子都跟你住一起呀?平時很熱鬨吧,不像我們家,孤孤零零的,你爸住這嗎?”
“我爸死了。”
客廳忽然安靜了一瞬。
外公外婆僵著臉麵麵相覷,結結巴巴地說:“哦……死了啊……真可惜,都沒跟著你享年福。”
外公接著說:“怎麼走的?身不行啊?他挺年輕的,今年該才四十……四十□□吧?”
令琛看著他們沒說話。
這眼神盯得老兩口渾身發怵,隻覺得眼前的男人和他們記憶中的小屁孩兒完全不一。
“我很忙。”窗外暮色已經深了,令琛在最後一縷天亮抬起了頭,“事直說吧。”
外公度張口,終是沒說什麼,伸手碰了下老伴兒的腿。
“是這……你表哥你還記得吧,你們小時候穿一條褲子長的,天天都要擠在一張床上睡。”外婆搓著手,衰老的聲線被此時的天色染上分淒涼,聽著還怪可憐的,“他明年打算結婚了,已經了江城戶口,就是這房子……”
她看了眼令琛的臉色,他好像沒什麼異,這才繼續說道。
“你知道,江城的房子太貴了,咱們普通人家就是不吃不喝打十年工買不起呀,就說你現在手頭寬裕了,看找你借錢。”
說完,老兩口齊齊看向令琛。
他垂著頭,突然笑了一聲。
毫不意外。
甚至比他想象中還直接一。
其實他時候挺佩服他這外公外婆的,農田長的人家,在金錢和親情麵前能做出毫不猶豫的選擇。
在四五歲之前,其實外公外婆對令琛還行。
雖然當初他們極力反對己女兒周盈嫁給令琛那一窮二白的爸爸,盼著女兒能憑借美貌給他們找個富貴的女婿,可惜架不住女兒尋死覓活。
剛結婚那段時間,他們看令琛的爸爸令喻吉不順眼,沒給過好臉色,當眾辱罵是的。
但令喻吉脾氣好,沒計較過。
後來令琛出生了,老兩口是個漂亮的兒子,終於了好臉色。
但沒年親戚家的女兒嫁了個富商,沒少在他們眼前炫耀,於是老兩口的心態又不平衡了,讓令琛的爸媽沒帶好煙好酒就彆回娘家,丟不起這個人。
不過這些不要,過日子是兩個人的事。
令琛爸媽的感情是真好,直到孩子十歲那年,兩人還蜜調油跟新婚夫妻似的。
一個是衛生的護士,一個是紡織廠的會計,日子算不上富貴,但平淡幸福。
就連衛生的醫生都經常說羨慕周盈,老公每天都來接下班。
但年輕小夫妻哪兒不吵架的。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兩人因為一些小事拌嘴,互不搭理到上班。
到了傍晚,令喻吉回到家還在生悶氣,就沒去接周盈。
可偏偏就是在那一天。
周盈在下班回家路上,出了車禍。
意外在這個平靜的日子突然到來,除了至親,其他人隻是歎一聲可惜。
令琛的外公外婆,或許是真的心疼女兒,或許是美夢終於徹底破碎,哭天喊地地指著令喻吉的鼻子罵到了周盈出殯那天。
原本就沉默木訥的令喻吉至此話越來越少,很少在人麵前提起過世的妻子。
隻令琛知道,他的爸爸在後來的日子輾轉反側,整宿整宿地睡不著。
後來肇事司機的賠償和衛生的撫恤金下來了,外公外婆全拿走,一分錢都沒給他們父子倆留。
令喻吉從沒上門去要過。
他心愧,這是他僅能做到的補償。
就這麼過了一年,令喻吉的精神經常恍惚,不是做飯忘了放鹽,就是弄錯日期,周六還催令琛起床上學。
原本以為,時間是和良醫,終會撫平父子倆的傷口。
誰知時間時候是庸醫,它不為,讓傷口慢慢潰爛,悄然腐蝕五臟六腑。
是一個烈日炎炎的下午,紡織廠的賬務出了問題,足足兩萬塊錢的收支對不上賬。
一層層排查,似乎都沒紕漏,問題就隻能出在會計身上。
令喻吉百口莫辯,解釋不清。
好像又回到了周盈去世那天,一群人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吞錢,罵他不要臉,罵他肮臟。
就那麼突然地,令喻吉突然捂著頭,蹲在角落,哭得滿臉鼻涕,一遍遍地說:“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既然會計都承認了,事情就了結果。
他們拿走了家僅的存款來補缺口,然後把這個罪魁禍首踢出了紡織廠。
隻令琛知道,在那之後,他爸爸還是一遍遍地念叨。
“是我的錯……都是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對著窗外,對著牆角,對著垃圾桶,對著客廳的遺照。
“是我的錯……”
沒天,街坊鄰居都知道,令家那個男人瘋了。
成天嘴念念詞,傍晚就衣衫不整地朝衛生跑去蹲著,煩得人家報了好次警。
那個時候的外公外婆在乾什麼呢?
令琛隻去找過他們一次,在最難的時候。
但他連門都沒敲開。
隻是在離開的時候,不知是外婆還是外公,又或許是他們嘴那位和他穿一條褲子長的表哥,從窗戶扔了一根啃完的玉米棒出來。
後來是令興言的爸媽把給孩子上學的存款拿出來,讓他帶爸爸去醫院看看。
儘管於事無補。
比起伯父伯母的救濟,令琛對那根玉米棒的印象更深。
好像砸到了他的頭上,砸碎了他對這家人最後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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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溫書在樓下站了十來分鐘。
她看樓上燈光,小區的環境好,不知是不是己多慮了。
正轉身想走,門廳走出那對先前在校門口過的老夫妻。
還真是他們家親戚啊?
老兩口沒注意站在路邊的祝溫書,隻一路罵罵咧咧地離去。
寒風中,祝溫書隻聽到模模糊糊的“忘恩負義”、“狼心狗肺”這些詞彙。
她收緊圍巾,邁腿走了進去。
單元門是需要門禁卡的。
恰好這時候其他住戶出來,祝溫書便沒按鈴。
電梯,她還忐忑。
萬一人家真什麼不太好的場麵,她現在過去合適嗎?
思考間,電梯已經到了樓層。
祝溫書深吸一口氣,秉承著來都來了的中國人美好品德按了門鈴。
一次,沒人應。
祝溫書又按了二次。
這回她聽到了屋子動靜了。
但過了很久,門還是沒開。
於是她又按了三次。
聽著門鈴聲,她想,如果這次還沒人開,她就回家,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麵的人好像知道了她的想法,在三次鈴聲停止時,門突然打開了。
祝溫書看了令琛一眼,他全須全尾的,又下意識往屋看了眼。
麵一切正常,她這才把注意力轉回令琛身上。
他概是在可視門鈴看過了,以到祝溫書不意外。
隻是她總覺得,此刻的令琛不太對勁。
渾身都透著一股,不知能不能成為沉哀的氣息。
且他就這麼看著她,沒說話,連一句“你怎麼來了”都沒問。
“那個……我給你們打電話沒人接。”
祝溫書主動開口,“我擔心——”
“令思淵”三個字還沒說出口,令琛突然伸手,把她拉進懷。
和上次一,屬於他的氣息與溫席卷來,祝溫書的身瞬間僵住。
不一的是,這次令琛抱得沒那麼緊,臉埋在她的頸窩,灼熱的呼吸一浪接一浪地拍在她的肌膚上。
就這麼抱了好一會兒,祝溫書雲霧地回過神,四肢還像飄在空氣似的。
她感覺己現在就像個提線木偶,不知是什麼讓她動了兩下。
但因為這動靜,令琛的下巴在她肩處蹭了蹭,低聲道:“彆推開我。”
身上的線頓時從四麵八方拉緊,讓祝溫書在極度緊張的時候又沒動。
“我……”
尚且還能活動的嘴巴半天才吐出一句話,“外麵好像人。”
話音落下,輕輕搭在她身側手臂突然收緊。
令琛攬著她進了門,同時反手一推。
“砰”地一聲。
黑色門被關上,同時把房子的主人令興言關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