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聽得傷心,不禁落淚,勸道:“娘娘,總得顧及一下皇子公主們呀。”
苗皇後麵朝床榻內側,不言不語,隻默默流淚。
守在內室兩個宮人見狀麵麵相覷,眸光擔憂對視一眼,放輕動作退出去,恭敬回稟道:“陛下,娘娘服藥之後便歇下了,這時候還沒有醒……”
苗萬氏剛剛才從內室出來,又熟知苗皇後病體如何,知道她近來難以安枕,料想這短短片刻決計難以安歇,此時聽宮人如此回稟,心下便明白了大半,難掩不安用餘光看了皇帝一眼。
她是女人,明白苗皇後心裡委屈,也能體諒她傷心,但是有些事情沒法拗著性子來,畢竟苗皇後有娘家,膝下還有兩兒一女。
女兒也就罷了,嫡出公主,總是能尊榮富貴,但兒子呢?
那是正妻所出嫡子,將來若是坐不上那個位置,不知該多招人忌諱,且苗皇後女兒今年才十二歲,幼子不過九歲,若是失了苗皇後這個母親庇護,還不被秦貴妃等宮嬪生吞活剝了?
好容易皇帝肯低頭,再不肯就坡下驢,萬一皇帝發作起來返回宮中,再想叫他來接,怕就難了!
高祖並不知道內室之中苗皇後並未歇息,隻是他感知敏銳,發覺苗萬氏神情有異,再端詳出門回話宮人神色,便猜出了幾分。
“既如此,朕且進去等她。”
宮人們不敢阻攔,苗襄平跟廖元晏等男眷更不宜入內,高祖輕輕推開門進去,穿過外室到內中去,便見床榻上簾幕放下來一半,苗皇後麵容朝裡,側臥在塌上。
屋室裡光線昏暗,藥氣隱約,四下裡都透著一股蒼涼暮氣。
高祖心下憐惜,暗歎口氣,到床榻邊落座,輕聲喚苗皇後名字:“蘭秋,我來了。”
苗皇後脊背微微一僵,默不作聲。
高祖便伸手過去,輕輕撫著她脊背,道:“是我做錯了,我對不住你,喝了幾杯酒就犯渾,說了些不該說話,惹你傷心,再之後下令趕你離宮,更是千錯萬錯,渾然將多年夫妻之情拋諸腦後了……”
苗皇後忍了又忍,到底還是沒有忍住,眼眶發酸,抽泣之聲漸起。
高祖見狀,便道:“萬般都是我錯,一朝發達,就忘記你我舊時風雨同舟恩情了,實在是大大混賬,你罵我也好,打我也罷,好歹起來,咱們說說話,如何?”
床榻內側抽泣之聲愈盛,苗皇後卻始終未曾做聲。
高祖又勸了幾次,見她始終不置一詞,也不肯轉過身來,心下便明白了幾分,坐在床榻邊上歎一口氣,不再出聲。
……
苗襄平與廖元晏俱是男眷,不好入內,隻是心裡終究惶恐不安。
苗萬氏吩咐人備了茶,親自端到廖元晏麵前敬上,又同丈夫一道向他施禮致謝:“先生仗義執言,我夫妻二人實在不知如何感激才好。”
“鄭國公切勿如此,”廖元晏忙道:“我與你結交十餘年,又屢次受皇後恩惠,豈有坐視不理之道?好在陛下聖明,回心轉意,事情方才得以圓滿。”說完,又同他們夫妻二人講了今日之事。
“原來是姐夫專程出宮去攔你?”苗襄平聽罷麵露欣慰之色,同妻子對視一眼,欣然道:“既如此,想必此事無憂了。”
正寒暄間,便聽外邊腳步聲匆忙傳來,簾幕一掀,宮人匆忙來稟:“陛下已經離開了。”
隻說皇帝,卻未說皇後如何。
苗襄平與廖元晏心臟同時為之一沉,不約而同道:“皇後如何,可同行嗎?”
宮人唯有搖頭,抽泣道:“陛下勸了大半天,隻是皇後傷心太甚,始終不置一詞。”
廖元晏一聲歎息,苗襄平便叫妻子去看顧皇後,自己則同廖元晏一道恭送皇帝離府。
苗萬氏到了苗皇後所在正房,還沒進門,便聽見內裡哭聲隱約,難掩悲慟,她心裡邊湧出急躁霎時間散去,全數化為苦澀與憐惜。
“姐姐,”她入內勸道:“太醫說了,這病忌諱情緒大起大落,快彆哭了,晚點幾位殿下過來瞧見,也該哭了。”
苗皇後倚在宮人肩上,泣不成聲:“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我知道方才該低頭,不為我自己,也為了幾個孩子,可我心裡難受,喉嚨如堵,什麼都說不出來,也不知該說什麼……”
她如此傷懷,痛苦不已,苗萬氏被觸動了情腸,不覺落淚:“我明白,勸慰話好說,但感同身受就難了,若換成我,怕也不會好多少。”
這邊二人哭成一團,門外苗襄平與廖元晏一道送皇帝出門時,心下便有些惴惴。
高祖見狀,便撫慰道:“皇後不願見諒,並不是因為她心胸狹窄、不識大體,而是因為朕過錯太甚、致歉之心不夠誠懇,所以才不能打動她,襄平不必因此介懷惶恐。”
苗襄平聽罷心中大定,著實感懷,因此躬身行禮,連聲道:“陛下聖明。”
高祖笑著拍了拍他肩:“說了多少遍了?叫姐夫。這次罰你一個月俸祿,叫你長長記性。”
苗襄平與廖元晏都笑了。
畢恭畢敬送皇帝離府,苗襄平心裡邊那口氣才算是徹底鬆開,轉身回到苗皇後所在正房門前,他吩咐人將皇帝所說那幾句話講與皇後聽。
最後又說:“從前姐夫又回來了,他跟之前不一樣了。”
苗皇後哭幾乎脫力,半倚在苗萬氏肩頭,聽宮人說皇帝並未因她不言不語動怒,隻道是因他自己致歉之心不夠誠懇、與人無尤,眼淚霎時間簌簌流下:“他真是這麼說?”
宮人含淚道:“千真萬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