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燕燕被兩個強健府兵提著拖了出去, 不多時,便聽板子打在身體上的悶沉聲響傳來。
呂夫人此前所想過的最壞結果也不過是處置掉高燕燕,自己與兒子罰酒三杯, 隻是現下看清河公主手腕如此犀利冷銳,大有此事決計不能輕易了結之意, 肚子裡邊兒那顆心臟登時七上八下、不安起來。
她不敢再有什麼矜傲之情, 放低身段, 軟聲道:“此事原是呂家失禮, 修貞行為有失妥當,我在這兒給公主賠禮了,現下高氏既然已經被處置了, 您就彆生氣了,等修貞回來,我讓他給您行禮道歉……”
說著,呂夫人斂衣鄭重行禮。
清河公主冷眼旁觀, 嗤之以鼻道:“讓他給我行禮道歉?夫人,如果行禮道歉有用的話,那《大安律》上還會有大不敬之罪嗎?”
呂夫人臉色頓時慘白一片,訥訥半日, 方才道:“此事的確是呂家不對,您大人有大量……”
“寬闊的胸襟應當對著值得原諒的人敞開,你不配, 呂修貞也不配。”
清河公主說罷,便不再在院中停留, 舉步進了內廳,府兵與仆婢們自覺把守在外,呂夫人麵有難色, 躊躇幾瞬,終究還是老老實實的跟了上去。
清河公主前幾次來呂家,都敬重呂家夫妻是長輩,隻肯在下首落座,今日卻沒了這一層避諱,與妹妹一道在尊位坐了,淡淡道:“呂夫人,你知道駙馬與我成婚四月,我們都做了些什麼嗎?他敢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全數告知於你嗎?”
呂夫人聽清河公主此言大有深意,不禁為之一怔,嘴唇動了一下,卻牽動了被掌嘴之後腫痛非常的麵頰。
她倒抽一口涼氣,小聲說:“請公主示下?”
清河公主冷笑道:“那日你到我公主府上,隻說我與他成婚之後便不曾圓房,你可知起初並非我不願同他圓房,而是他抗拒躲避於我,不願同我在一處?”
呂夫人著實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道:“這,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不可能?”清河公主嗤笑道:“多年之前,我與高燕燕途徑崤山,在崤山山腳下,我救下了一個目不能視的少年。那時候高燕燕說此人來曆不明,不可輕信,極力勸阻我救助於他,隻是我見那人是個單薄少年,言談時文質彬彬,不似大惡之輩,到底還是將他救下。”
呂夫人早聽呂修貞提及,說高燕燕便是當年救他於危難之間的女子,現下再聽清河公主言說當年舊事,兩下印照,當真是且驚且歎,又分外懊悔:“竟是如此?!”
清河公主並不理她,隻繼續道:“那少年極是感激於我,分彆前特意將隨身玉佩贈與我,幾月之前阿爹為我和妹妹選婿,我二人同去相看駙馬人選,我一眼便認出他來,以為是前生宿緣,卻不想竟成仇寇。到了新婚之夜,他推說疲乏不願圓房,我信以為真,自不強求,第二日往呂家去,他又喝的酩酊大醉,也不能成事,待第三日他便染了風寒,圓房之事一推再推,我心有所覺,卻以為他是介懷於公主府中諸多不便,甚至說願意與他離京外放,做對逍遙夫妻,又提及從前舊事……”
說到此處,她神情中浮現出一抹譏誚:“不想駙馬對這救命之恩毫不在意,反倒詰問我為何不在高家傾覆之時伸以援手,被我問住之後,又解釋說全因有一友人與高氏女有舊,方才錯聽傳言——也是直到今日,我見了高燕燕,才知道那時候他心裡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這跟呂夫人先前所聽到的,可徹徹底底是兩個版本了。
若真如清河公主所說,成婚一個月拖延著不肯圓房的是自己兒子,那……
呂夫人心頭一片驚駭,酸澀與惶恐同時湧上心頭:“那,那之後呢?”
“之後?之後的事情夫人不是都知道了嗎?”
清河公主飲一口茶,雲淡風輕道:“駙馬見事不好,想跟我圓房,我卻不想了,我推拒之後,他竟敢強來,我賞了他兩個嘴巴,這才算安分了。就這麼過了幾個月,我等到了夫人登門,也不知你是吃壞了什麼東西,膽子比腦子都大,張口就敢說叫駙馬納妾,我都沒找幾個麵首呢,怎麼就輪到駙馬納妾了?杜女官說隻怕事有不妥,我吩咐人查了查,豈止是不妥,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放下茶盞,眼底半是好笑、半是冷銳:“成婚不過四月,尚主駙馬便敢納罪臣之女為妾,那妾侍還有了小三個月的身孕,發生了這種事情,呂夫人不秉公處置也就罷了,居然還昏了頭幫著遮掩,叫那妾侍住在自己院子裡?這就是千年世家、太公之後?我可真是開了眼界!”
呂夫人聽她將事情經過說完,如何不知兒子都對自己隱瞞了些什麼,滿口酸澀,心中驚懼,嘴唇囁嚅半晌,終於低聲道:“修貞、修貞他肯定不是有意的……”
“沒錯!”說到這兒,她似乎是找回了一些勇氣,以一種受害者的委屈與被蒙蔽的氣憤、理直氣壯的遷怒道:“公主,我們都被那個高燕燕給騙了啊!她說自己是修貞的救命恩人,修貞能不管她嗎?呂家能恩將仇報嗎?我們都是被那個賤人給騙了,否則,怎麼敢如此慢待公主?!”
清河公主以手支頤,靜靜看她半晌,忽的笑了起來。
她說:“呂夫人。”
呂夫人謙和中帶了點希冀,殷勤道:“公主有何吩咐?”
清河公主輕輕道:“我看起來很像是個傻子嗎?”
呂夫人呆滯住,不明所以道:“啊?”
清河公主笑的諷刺:“高燕燕說她是駙馬的救命恩人,我也說我是駙馬的救命恩人,可是救命恩人隻有一個,既然如此,駙馬首先要做的不應該是仔細詢問甄彆、確定誰真誰假嗎?他怎麼就直接確定我是假的、高燕燕是真的了呢?”
呂夫人被她問住,結巴半晌,勉強辯解道:“必然是高燕燕巧舌如簧,胡言亂語將修貞瞞騙住了!那賤人太過奸猾!”
清河公主點點頭,又道:“既然如此,你們又做了些什麼呢?高燕燕是駙馬的救命恩人,對呂家有恩,所以就叫她當駙馬的侍妾,沒名沒分的呆在呂家,擔驚受怕度日,哪天被我知道,拖出去亂棍打死,就算是報了恩?”
呂夫人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是尷尬至極:“這,這都是她自願的,公主方才也聽她說了,那賤人有多厚顏無恥!”
清河公主還未說話,昭陽公主便忍不住道:“你還好意思說高燕燕厚顏無恥?我看你們母子倆不比她差多少,一丘之貉罷了,都不是什麼好玩意兒!”
呂夫人訕笑不語,隻央求的看著清河公主,顯然希望她能高抬貴手,就此終結此事。
清河公主卻不理會,靜思幾瞬之後,方才道:“呂大人可知曉此事?”
呂夫人想起此前丈夫所說所勸,再想起那夜他的傷心之語,心中一時五味俱全,悔不當初:“他不知道,都是我瞞著他做的。他一直都叫我和修貞善待公主,不要一錯再錯,我那時候竟一點也不往心裡去……”
清河公主微微頷首:“呂大人的確是端方君子,可惜娶妻不賢,為禍三代。”
呂夫人隻覺臉上猛地挨了一記耳光,**辣的作痛,強笑幾聲,不敢答話。
這時候外邊府兵前來回話,隔著門簾,恭敬道:“公主,高氏咽氣了。”
清河公主不過淡淡頷首,又道:“駙馬呢?嬌嬌不是使人去傳他了嗎,怎麼還沒回來?”
呂夫人猛地打了一個冷戰。
外邊仆從回話說:“不敢違背公主吩咐,早就往官署去尋了,隻是近來陛下籌備西政諸事,時常征兆朝臣入宮,今日駙馬也在其中,若再去尋,怕就要驚動帝後了,故而來問公主之意,可還要再去找嗎?”
清河公主想起前幾日回宮時父親瘦削下去的麵龐,心下關切,不欲驚擾:“不必了,在宮門外守著,等他出宮之後叫回來一趟也是一樣的。”
呂夫人見她不欲驚動宮中帝後,便以為事情可有轉圜,很是鬆一口氣。
清河公主瞧見了,忍俊不禁道:“呂夫人?”
呂夫人急急忙忙扯出來一個笑:“是。”
清河公主道:“我不想驚動父皇母後,是因為我知曉他們諸事繁忙,不願叫他們憂心,再則,更不願殺雞牛刀,這可不意味著我願意再跟你們呂家、跟你和呂修貞扯上關係,明白嗎?”
呂夫人聽得不安:“公主……”
“你不會以為我還能繼續容忍下去吧?”
清河公主詫異的看著她,說:“我天家帝女,金枝玉葉,從小到大遇上的最大波折就是出降呂家,我是腦子壞掉了,才會願意繼續受這些窩囊氣嗎?”
這是什麼意思,想要跟兒子和離,還是說最後這事還是難免要鬨到宮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