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歲的老婦被打發走,叫她怎麼活呢。
午飯時候見了丈夫,譚氏便勸慰說:“張嬤嬤畢竟是老人,又是母親臨終前安排到你身邊的,怎麼好隨意打發?”
她以目光示意軍隊中樞所在,低聲道:“叫父王知道,卻不知會如何惱火心寒。”
廢世子昨夜激怒之下給了張嬤嬤一腳,又下令將她趕走,今日回想,也覺有些後悔。
若張嬤嬤沒有同二弟夫妻勾結,那將其驅逐,未免太過有傷人心;
若張嬤嬤的確同二弟夫妻勾結,現下他先打一頓再把人趕走,叫老二知道了鬨到老父麵前去,難道便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這會兒聽妻子如此言說,廢世子便就坡下驢,溫和了目光,含笑道:“難為你這樣心善,那日她不肯救你,你卻肯為她說話。”
“我不是為她,是為夫君,”譚氏神情黯然,抬眸對上丈夫視線,語帶哽咽:“我希望夫君能好好的,早日同父王修好,一展宏圖,而非鬱鬱寡歡,屈居人下。”
廢世子聽得心頭猛顫,眼眶隨之燙了起來:“你啊。”
他吩咐人沿著來時的道路去尋張嬤嬤,卻是杳無音訊,心下大為奇怪,不過一天一夜的功夫,一個無依無靠的老婦能到哪兒去?
譚氏得知之後,愁眉緊鎖,小心翼翼的看著他,說:“會不會是被二弟接走了?”
廢世子心頭猛地湧上一股寒意,思忖半晌,不禁冷笑:“也隻能這麼想了。”
“罷了,”他擺擺手,冷哼道:“她既攀上了彆的高枝,我又何必阻攔?且隨她去吧!”
……
大軍行進半月後,終於順利抵達淮州境內,常山郡王妃白氏及眾將領謀臣家屬早就先到一步,將一切安置妥當之後,帶著一眾兒女往城門前去迎接吳王大軍。
朱元璋心目中的完美兒媳就該是對外精明強乾、對內賢淑寬和,而且還得能生,常山郡王妃就跟被尺子量過似的,完全符合這個標準,再有作天作地的譚氏在前邊對比,看白氏比那幾個瘌痢頭兒子都順眼。
常山王的嫡長子馬華徹今年才十一歲,次子跟長女是龍鳳胎,今年九歲,常山郡王妃隻帶了這三個孩子出來迎接,笑著說:“底下兩個太小,不敢帶出來吹風,另外幾個有功課在,回府之後再叫來向父王請安。”
朱元璋頷首,叫了馬華徹近前,仔細端詳幾眼,又考校他功課,見後者落落大方,言之有物,心中大為歡暢,撫著他的頭大加褒讚。
空間裡邊劉徹正鼓動其餘幾人打牌,隻是他總愛偷牌,玩了幾次之後便沒人搭理他了,正死皮賴臉的扯著高祖玩抽鱉,一聽馬華徹名字,眼睛立即就亮起來了。
“老朱你知道嗎,”他說:“據我所知,名字叫某徹又或者是某某徹的人都很聰明,英明神武,堪當大任!”
朱元璋:“……”
其餘皇帝:“……”
嬴政冷笑出聲:“朕怎麼這麼不信呢。”
“事實如此,你愛信不信!”劉徹把腦袋往前一伸,大叫道:“老朱,誇誇他,快,就說他很優秀!”
李世民嫌棄道:“不要抄襲我好嗎。”
朱元璋被老夥計給逗笑了,又看麵前孫兒實在順眼,便解下腰間佩刀賜予他:“好好讀書,但是也彆忘了馬上功夫,你爺爺我是在馬背上打的天下,孫兒可不能丟了看家本領!”
馬華徹雙手接過佩刀,眼眸晶亮:“是,孫兒記住了!”
常山王夫妻頗覺與有榮焉,身後將領文官們不動聲色的交換著視線,廢世子與譚氏站在人群之後,像是兩個微不足道的點綴,無人在意。
廢世子的目光先後在二弟夫妻身上掃過,最後又不受控製的凝滯在馬華徹手中佩刀上,譚氏卻不曾想這麼多,淚眼漣漣的注視著白氏幾個孩子身邊的另一個半大少年。
那是她和廢世子的長子馬華良,從前的吳王世孫。
白氏向來精明強乾,如何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落人話柄,既是來迎接吳王入城,廢世孫身為吳王嫡長孫,自然不能缺席,且還是站在前排中間位置,與常山王嫡長子並列。
然而即便是這麼近的距離,吳王眼睛裡邊也沒有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沒跟嫡長孫說句一句話,隻是拉著常山王的嫡長子噓寒問暖,這樣鮮明的對比,如何不叫譚氏傷心懊悔?
那孩子從前是多麼張揚驕傲的性情,現下卻像是燒成灰燼的炭火一樣,神情中覆蓋著一層銀灰色的冷灰,半點溫度都沒有,臉頰凹陷,雙目無神,活脫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譚氏哭的淚濕衣襟,廢世子卻覺心口發冷,然而更加令他難以接受的還在後邊。
吳王既在淮州駐紮,準備以此為跳板北進,自然須得將此地作為後方經營,白氏早早吩咐人將原先的淮州刺史府整理出來,老爺子住正房,底下兒女們住偏房。
現下接到了人,白氏便笑語道:“府裡邊已經吩咐人收拾出來了,侍奉的也是從前的老人,您老人家不來,兒媳不敢入內,隻等著您領頭呢。”說著,又把宅院的安置圖遞上去了。
朱元璋接過來瞧了一眼,便忍俊不禁道:“你倒一點都不藏私,東邊那麼點地方,住的開嗎?”
廢世子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就跟被人攥住了似的,有些呼吸不過來。
白氏垂著手,恭恭敬敬道:“長幼有彆,兒媳不敢亂來。”
“你大哥家裡邊人口少,倆大人倆孩子,怎麼還擠不過來?你們可不一樣啊,七八個孩子在那兒,幾個小的還離不了奶媽子,地方小了騰挪不開。”
朱元璋將安置圖合上,笑道:“彆的都挺好,老大老二住的地方換換吧。”
說完,他就跟剛想起來似的,轉頭看向廢世子:“老大,你沒什麼意見吧?”
廢世子心口被捅了一刀,但是還不能喊疼,滿口苦澀,強笑道:“怎麼會?”
事情便這麼敲定了。
分給廢世子夫妻的院落其實不算小,夫妻倆再加上一兒一女,仍舊顯得有些空曠,然而廢世子心裡邊便跟被紮了一根針似的,等閒挑不出來,碰一下便有劇痛傳來。
這天晚上他久久未能入眠,枯熬一夜,直到天快亮時方才勉強入眠。
而更難過的日子,其實還在後邊。
吳王妃既過世,府中諸事便該有譚氏主理,隻是她不通庶務,疲於應對,便由吳王開口,令白氏主持府中中饋。
白氏出身武家,父親乃是吳王麾下大將,辦事兒風風火火的,人也爽朗大氣,該是多少分例便是多少分例,從不會在內宅事情上叫人挑毛病。
廢世子眼見白氏將府內一乾事項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又時不時的邀請眾將領文官家的女眷過府小聚,賓主儘歡,心裡邊不是不羨慕的,隻是見妻子實在不擅此道,便也不忍強迫於她。
隻能獨自黯然惆悵。
北伐即將開始,淮州便如同一座巨大的機器一般,緩慢而有序的開始運轉,吳王身為主公,一聲令下,無人不從,常山王作為他的得力臂膀穿梭於文官武將之間,耀眼奪目之至。
沒人打壓廢世子,也沒人難為他,隻是同樣也沒有什麼重任交付與他,素日裡做的都是些尋常瑣事,同要緊之事牽不上邊。
就像是一塊豆腐被放置在燥熱地方置之不理,由著它在難捱的溫度之中逐漸發酵、變臭,廢世子受不了這種落差,並且忍不住開始變態了。
明明他才是父親的長子!
明明他才是吳王之位的正統繼承人!
這天晚上回到家中,晚飯時廢世子與譚氏相對而坐,誰都沒有說話。
跟平日裡夫妻繾綣的樣子不太一樣。
半晌過去,譚氏小心翼翼的放下筷子,聲音嬌怯:“夫君,你,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廢世子道:“什麼?”
譚氏臉上有些難為情,躊躇半晌,難堪的掉了幾滴眼淚:“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我二弟年紀漸長,也該娶妻了,長姐如母,我接濟他一些,也是理所應當的……”
又來了。
廢世子注視著她,語氣中有難以發覺的疲憊和不耐煩:“你又給了他多少錢?”
譚氏怯怯的看著他,抽泣道:“我給了他二十萬兩銀票……不過他說會還的,等手頭鬆了,就再還給我!”
廢世子麵無表情道:“嗯。”
往常這種時候,他都會寬慰自己幾句的,今天卻什麼都沒說,隻是繼續吃飯,一言不發。
譚氏心裡有些慌,勉強笑了一下,不安道:“夫君?”
廢世子慢慢將口中食物咽下,同時擱下了筷子。
“蓮房,對不起。”
他語氣遲疑,卻也堅定:“我要娶徐將軍和柳參軍的女兒為側妃。”
譚氏手裡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常山王:我粉的cp垮了,mm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