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才剛回來,就在她麵前說什麼“姐妹相稱”,是誠心想剜人心肝嗎嗎?
孩子聽了心裡邊該有多難受?
再說,留不留馬寶珠這事兒你做得了主嗎?
彆說是你,你男人都拿不了這個主意!
動動嘴皮子就叫馬家收容一個私通而生的奸生女,你當老爺子是死的,腦子也跟你一樣進了水?!
譚氏把話說成這樣了,白氏也不再遮掩,將李惠兒拉到自己身邊將人摟住,撫著她哭的顫抖的脊背安撫,冷冷道:“大嫂,話最好不要說得那麼滿,畢竟咱們都是小輩兒,這事兒還得老爺子拿主意呢!”
王氏用帕子幫李惠兒擦淚,也淡淡道:“惠兒彆怕,該是你的就是你的,誰也奪不走。”
李惠兒淚眼朦朧的抬起頭,含恨道:“那李家人和那個小偷呢?爺爺會處置他們嗎?!”
王氏堅定道:“一定會。”
譚氏卻錯愕道:“你想怎麼處置他們?”
“我想殺了他們!”
李惠兒紅著眼睛,滿臉恨意:“他們偷走了我的身份,又不曾好好對待我,我在李家吃了十一年苦,還要被榨乾最後一滴油,他們不該死嗎?!”
譚氏不曾想自己的親生女兒會說出這樣冷血而殘酷的話來,怔楞的看著她,好像是嚇了一跳似的,忽的朝後退了幾步。
“你,”她瞠目結舌:“你還是個小孩子,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想法?李家人好歹將你撫育到十一歲,整整十一年,即便是條狗,也該有感情了吧?你竟能毫不遲疑的致他們於死地?還有寶珠,你甚至都沒有見過她啊!”
“娘,你怎麼能這樣?!”
李惠兒心頭鈍痛,失望而委屈的看著她,眼淚怎麼擦都擦不乾:“他們改變了我的一生,虐待我,利用我,我不該恨他們嗎?我是沒見過那個寶珠,可是我一想到我在李家受苦的時候她卻在馬家享福——你知道我心裡有多氣憤,有多委屈嗎?!”
譚氏被她問住,再看著她那張同婆母相似的麵龐,霎時間回想起當年,旋即便冷下臉來,嗬斥道:“誰叫你這麼跟長輩大呼小叫的?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
溫柔美貌的親娘變了,她變成了一塊冰冷的、硬邦邦的石頭,好像她是一個陌生人,而那個小偷才是她百般疼愛的親生女兒一樣。
馬寶珠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她回家了,可是娘不喜歡她。
娘喜歡那個小偷,還想叫小偷繼續留在這個家裡,跟自己姐妹相稱。
可是憑什麼?!
因為那個小偷,自己受了那麼多苦,而小偷呢,半點懲罰都沒有受到,就可以繼續留在這個家裡享清福!
這不公平!
李惠兒這麼想,並且大哭著喊了出來。
屋子裡鬨成一團,白氏與王氏鐵青著臉,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譚氏的心口又開始疼了,再聽那女孩兒哭的吵鬨,心中憎惡愈發深了,抬手一指她,身子直打顫:“還不快快住嘴!”
李惠兒的確不哭了,不過不是因為譚氏這句話,而是因為“啪”的一聲脆響,廢世子一耳光打歪了譚氏的臉,力氣之大,叫她一個踉蹌,跌跌撞撞的碰倒了座椅,猛地栽倒在地。
“你瘋夠了沒有?!”
廢世子忍無可忍,神情暴怒,見譚氏悶哼一聲,跌在地上起不了身,竟沒有去扶:“譚蓮房,你睜開眼睛看清楚,這是你的親生女兒,不是那個賤婦跟人私通生的野種!你是不是發了昏,親生女兒不要,非得去伺候那個奸生女?姐妹相稱——你真不怕臟了馬家的門檻!”
譚氏完全傻了,在地上癱了好一會兒,才發瘋似的跳起來,手腳並用衝過去打他:“馬長彥,你這個混蛋,你居然對我動手?你居然打我?!”
“打你怎麼了?”廢世子又是一巴掌過去,將她抽倒在地:“你不該打嗎?!”
譚氏的眼淚就跟河水似的,嘩啦啦淌下來了。
李惠兒被白氏攬著,站在一邊呆呆的看著這一幕,前不久還夫妻和睦、三口安樂,這時候卻被撕開了假麵,一地狼藉。
什麼都變了。
白氏察覺到她身體在打顫,實在心疼,不想再看那對糟心的夫妻,忍怒道:“大伯,管教妻室可以回自己院裡去管教,彆鬨到弟媳婦麵前,一來實在難看,二來這麼大的架勢,我跟三弟妹不怕,孩子也怕啊,是不是?”
不等廢世子應聲,她便繼續道:“大房那兒沒地方就算了,我這兒有,你們那兒事情多,叫惠兒住在我身邊,倒還安生些。”
廢世子聽得出她話中深意,愈發惱怒,親生女兒回來了,卻住不到爹娘身邊,反倒是那個野種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這他媽不可笑嗎?
傳出去了彆人以為他腦子有病,就喜歡替人養野種呢!
“不勞弟妹關係,惠兒是我的女兒,我必然會照顧好她,至於鳩占鵲巢的那個小偷,自然也有法子處置。”
廢世子回了白氏一句,旋即便厲了神色,吩咐身後常隨道:“帶幾個人回去,把寶珠住的屋子給我清出來,再把她投進牢房,好叫一家團聚!”
常隨聽了事情首尾,自無疑慮,行禮之後應聲而去。
廢世子便轉向李惠兒,柔和了神色,和煦道:“你娘她前不久病了一場,神誌便有些不清楚,你彆跟她計較,阿爹是真心喜歡你的……”
他伸手過去,溫和說:“彆怕,我會保護好你的,跟阿爹回去,好不好?”
李惠兒沒法說不好。
就內心深處的想法和親疏遠近,她是想跟二嬸一起住的,跟三嬸一起住也可以,但是親生父母身邊……實在是沒那麼高的期望了。
可是她也沒法拒絕。
二叔三叔畢竟是叔,爹娘再不好,那也是爹娘,這時候不跟爹娘住而是跟嬸娘住,以後一家人之間恐怕就沒法和和氣氣的見麵了。
李惠兒強迫自己擠出來一個笑,將手放到了父親掌心,乖巧的說:“我跟爹娘一起住。”
她回過身去,同白氏和王氏行個禮,落落大方道:“多謝二位嬸娘好意,隻是我剛剛才見到爹娘,實在不舍得同他們分開,明日再來訓你們說話,好不好?”
這孩子懂事的叫人心疼。
這種明明是自己家、自己爹娘,卻得察言觀色,小心不叫爹娘不快的懂事,實在是叫人難過。
白氏“噯”了聲,示意婢女將譚氏攙扶起來,又吩咐秋月秋蘭:“照顧好咱們家大姑娘,大嫂身子不好,隻怕沒什麼精力顧及,大哥又是男人,沒那麼細心,姑娘那兒若是缺了什麼少了什麼,便來尋我。”
秋月秋蘭齊聲應了。
廢世子笑著說了聲弟妹客氣,神色卻有轉瞬陰鷙。
譚氏木著臉站在一邊,兩腮上赫然印著兩個巴掌印兒,誰都沒看,什麼話都沒說。
一家三口就這麼走了。
白氏同王氏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底看出了幾分擔憂。
但也無計可施。
若是老爺子在這兒,一句話就能把事情定下,可她們二人皆是婦道人家,若是長嫂也便罷了,兩個弟媳婦,實在不好多管大伯的家事。
王氏低聲道:“也隻能叫人多盯著點了。”
白氏頭疼極了:“但願彆出什麼事,順順遂遂的等老爺子傳咱們進京吧。”
……
廢世子一家三口回自己院裡去,路上廢世子拉著女兒噓寒問暖,極儘關切,譚氏則跟個隱形人似的,一聲不吭。
離大房院子越近,嘈雜聲便越響,冷不丁門口那兒披頭散發的跑過來一個人,廢世子嚇了一跳,定睛一瞧,才認出來人竟是馬寶珠。
他護住女兒,皺著眉頭,厭煩道:“不是說叫把她投進監牢嗎,怎麼還在這兒?!”
常隨吩咐幾個婆子來抓她,扭打半晌,總算將人控製住了,這才擦汗道:“寶珠小姐……不,她掙紮的厲害,想往外邊兒跑,屬下一時不防,才叫她鑽了空子。”
馬寶珠滿臉張皇懼怕,像是不認識廢世子一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前不久還溫聲笑語、言辭寵愛自己的父親,對上他的視線,卻隻瞧見了厭棄與煩悶。
這時候她視線一斜,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登時放聲大叫,哀求道:“阿娘,救我,救我啊!他們都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我怎麼可能不是你的孩子呢?阿娘!”
喊到最後,那聲音變得淒厲,風聲中被拉得很長,刺人耳膜。
譚氏怔怔的看著這一幕,忽然落下淚來,靠近丈夫幾分,輕輕拉了拉他衣袖:“求你了,放過寶珠吧,她什麼錯都沒有……”
廢世子無語至極,不耐煩到了極點。
即便是求情,就不能等到親生女兒不在再說嗎?
到時候瞞著人將寶珠送出去,給她一條活路也就是了,何必非得當著所有人的麵、叫親生女兒聽得清清楚楚?
你是生怕這孩子不夠跟你離心?
廢世子震袖將她甩開,不耐煩道:“不可能,你閉嘴!”
馬寶珠被人堵上嘴拖走了。
譚氏神情麻木的目送她離去,什麼都沒有說,落在廢世子和李惠兒身後,跟著他們的步子慢慢走,像是個失了七情六欲的遊魂。
拐過長廊,院子裡有一口井。
廢世子隻顧著同女兒說話,沒發覺譚氏已經停了腳步,跨過低矮的欄杆,走到了院子裡。
身後仆婢瞧個正著,忙驚聲道:“郡王妃,不可!”
廢世子愕然回頭,便見譚氏身形單薄,麵色淒惘,看也不看他,毫無留戀的跳入井中。
“撲通”一道聲響,打著圈兒,自井中慢慢傳來。
作者有話要說:要是老朱在這兒,井蓋當場就會被釘上【托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