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在自己院中吃齋念佛沉寂了整整一月,待到一月期限結束之後,卻是不出則已、一鳴驚人,再度得到劉徹寵愛,又因黎江月有孕正在安胎,黎江雪被禁足院中,一時在宴家後宅風頭無二。
她自己也乖覺,知道這是主母有意抬舉,第二日便去向黎江月請安,再三謝過她恩情,服侍著用了午飯,這才起身離去。
嬤嬤笑著送了她出去,向黎江月道:“總算是個知情識趣的,曉得夫人為她付出了多少心力。”
黎江月倚在隱囊上,溫和道:“也是個可憐人,她不生事,我又何必為難?”
宴家後宅裡總共就五個人,黎江雪不足為慮,盧氏也不是喜歡興風作浪的人,至於前些時日尋來的一雙美人就更簡單了,身契還捏在她手裡呢,更懂得謹小慎微的道理。
黎江月沒必要處處草木皆兵。
……
四月底,壽州府衙之內終於通過了關於重修官道的提議,經過實地考察之後,選定了州郡之內八條主乾官道加以整修,趁著夏收還未開始,征發農夫前來服役。
而遠在建康之南的永州局勢,卻也伴隨著溫度的升高,越發糜爛起來。
本朝建國將近兩百年之久,伴隨著時間的發酵,世家門閥勢力愈發強大,被盤剝的底層百姓也越發多了,土地兼並與苛捐雜稅就像是兩座大山一樣,壓得人抬不起頭來,在建康以南諸多州郡,百姓為躲避繁重的徭役和賦稅,甚至自願舉家賣身為奴,可想當地底層與官員之間的矛盾已經尖銳到了何等地步。
陳憲起事之初,永州刺史錢倫被抓,本地豪強大戶漠視觀望,希望借陳憲之手除掉錢倫,隻是這短短幾日放縱之下,陳憲之勢便如同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到最後再想遏製,卻也遲了。
陳憲拿下永州之下,便下令誅殺本地豪強大戶,掠奪其家財為己用,很快又打出了“殺豪強、分土地”的口號,僅僅六個字而已,卻足夠打動人心,一呼百應,不出半月,麾下便有五萬之眾,連克幾州,聲勢浩蕩。
南朝內部近百年來少有征戰,精銳兵團多半駐守北方,防備北朝來攻,太平了百十年的永州等地忽起戰火,一時之間又如何澆得滅?
且那些個地方經過幾代開發,本就富足,官員們多半出身建康名門,隻想著去刷一刷官聲,而後從容返回建康中樞,又何曾見過這等陣仗?
故而一月之間,陳憲與麾下士卒勢如破竹,先入上饒,再破東陽,到四月底,戰火已經燒到了會稽。
陳憲甚至說出了“彼天授之人,可取南梁天下代之!”這樣的話。
劉徹會同幾名心腹謀臣繪製出陳憲進軍圖,從頭到尾仔細分析一遍,心中實在無語:“好歹也是一方大吏,竟無陳憲一合之敵?以我之見,沿線望風而逃的主官統統該殺,錯非這群人膽小怯懦,局勢豈會淪落到這等境地!”
會稽刺史萬譙出身建康大族萬氏,乃是皇後之兄,陳憲兵鋒直指會稽之時,便丟下妻小不戰而逃,刺史尚且如此,郡中其餘人焉有戰意?
生生將會稽丟了出去。
尤為可笑的是,萬譙犯下這等大過,卻因萬家與皇後緣故得以免罪,此時正在家中安養,閉門謝客。
雖說向來知曉南朝文風鼎盛,弱於軍事,但是菜雞成這個樣子,也實在叫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瞿光啟道:“此時朝中將領青黃不接,老將年邁,年輕一代還不到能挑大梁的時候,或許主君很快便會接到建康傳信,南下平定陳憲之亂。”
劉徹嗤笑出聲,將黎東山自建康發來的書信往前一推:“先生猜的半點不錯,料想建康傳來的旨意已經在路上了。”
從建康到壽州,快馬加鞭隻需要兩日而已,會稽局勢又糜爛到了極致,來使隻怕不會給劉徹太多時間準備,當天來,當天便得走。
好在壽州諸事都已經上了軌道,隻需蕭規曹隨,按部就班的完成即可,內有一乾親信輔助,外有黎家旁親搭手,料想不會生出什麼亂子來。
劉徹當即便返回家中,告知黎江月自己很快便將南下剿匪,叮囑她看顧好家中諸事,思忖幾瞬之後,又道:“這次我要帶關樸一道去,關晟留在家裡。”
黎江月早就聽人提及永州陳憲之亂,也曾經猜測過若是局勢不堪、丈夫是否會被調去平叛,現下聽他講了,倒不十分驚詫,隻說:“夫君隻管去吧,家中的事情我會料理好的。”
說完,又取了一枚平安符置於他掌心:“這是我前幾日往廟裡去求的,夫君一並帶上,我與幾個妹妹留在家中,必然日日祈福祝禱,希望夫君早日大勝歸來。”
從壽州到會稽,快馬加鞭怕也要五日才行,在外行軍打仗,更不知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了。
劉徹撫了撫她還未顯形的肚子,歎道:“你也多多保重,此去山高水遠,卻不知這孩子出生之前能否回來。”
黎東山提前一日傳訊往壽州去,劉徹也隻占了這一日便宜,這天將家中諸事安排妥當,第二日建康來使便飛馬抵達,宣旨令壽州刺史宴弘光暫領永州都督之職,南下平叛。
劉徹領命受詔,當即辭彆家小,點了五千精兵,並幾名心腹幕僚,動身往會稽去。
宴弘光雖是後起之秀,年歲尚輕,其名卻傳諸海內,天下皆知。
原因無他,除去此人之外,還有誰能接連兩次卻北朝之鋒,阻擋其南下征戰?
甚至因他的緣故,去歲北朝連往年一年一度的南下劫掠大典都沒有舉辦,老老實實的龜縮在淮河以北,著實叫建康眾人鬆一口氣。
劉徹未曾動身往會稽時,陳憲意態狂妄,甚至說出了“彼可為天子”這樣的大不敬之言,待聽聞這位聲名赫赫的壽州刺史受令為永州都督南下,當即便改了口風,說:“縱使隻據有永州之地,也未嘗不可效仿勾踐,一方為王。”
這話說的頗有些死鴨子嘴硬之感,劉徹聽聞不過一笑置之,率領眾人快馬加鞭趕路五日,終於在五月初順利抵達上虞,南朝與陳憲駐軍對峙的城池所在。
劉徹初到上虞,便見有人出迎在外,體態肥胖,滿麵笑意,大抵是因為天氣略有些熱,額頭上細細的生了一層汗珠,見了他之後便頗為親近的湊了上去,口稱賢侄。
劉徹下了馬,笑著與他寒暄:“經年不見,叔父風采如昔。”
來者不是彆人,正是黎家姐妹的嫡親叔父、黎東山的胞弟黎東安。
此次他受令為衛將軍,名分上乃至征討陳賊的主帥,但實際上誰都知道,真打起來還得仰仗這個侄女婿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