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建本身就是北大曆史係畢業的學生,後來又留校深造,見到熱搜之後立馬就想起自己的博士生導師唐老上個月出國旅遊去了,再一想導師在國內曆史學科中的泰鬥地位,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兩家本來就是世交,又有師生情誼,他馬上就給導師打了個電話過去,半是感慨、半是埋怨:“您瞞的可真是嚴實啊,之前我給您打電話,還說希臘特彆好玩,半點風聲都沒透露!”
唐老哈哈大笑:“保密嘛,不得嚴一點?”
遲建跟導師寒暄了幾句,迫不及待道:“老師,永佑陵裡到底發現了什麼?當年被殺的那兩個所謂假冒欽徽二帝的金人,真的就是欽徽二帝本人嗎?!”
唐老卻沒回答,隻是反問:“網上的爭論我也看見了,你怎麼想?”
遲建躊躇幾瞬,老老實實道:“不太敢相信。”
他一板一眼的分析:“就跟網絡上反對派說的那樣,欽徽二帝畢竟曾經做過皇帝,又是世宗父兄,法統上對世宗有壓製作用,想要處死二人,又是用淩遲處死這樣的酷刑,事先必須確認二人身份為假才行,否則奉行三綱五常的大宋臣民怎麼可能會答應?”
略微頓了頓,遲建又說:“史書上的記載也非常明確,經由世宗本人、朝臣、太後與貴太妃,乃至於所有帝姬依次確認,都說那兩人是假的,最後才將他們處死。此外,還另有一樣鐵證,據《宋史》記載,鄭太後南下之前,徽宗咬斷一指,令其帶回,再之後那所謂的欽徽二帝被金人送回東京,‘徽宗’卻十指俱全,這也是朝臣指證該人乃是假冒的直接證據,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被推翻?”
唐老不置可否,隻和藹問道:“還有彆的嗎?”
遲建揉了揉鼻子,繼續說:“還有,要真是欽徽二帝的話,世宗的做法不太符合常理。”
他說:“如果那真的是二聖的話,世宗指鹿為馬將其處死,必然是擔心他們危及到自己的統治,可是換個方向去想,世宗大權在握,甚至能封住所有人的嘴,指鹿為馬,又怎麼會懼怕二聖,非得殺掉他們才行?以他的膽識勇武,決計不會將二聖放在眼裡的。再則,真想去除這兩個威脅的話,就應該速戰速決,推出去砍了豈不痛快,為什麼非要淩遲處死,折磨了三天三夜才叫他們咽氣?”
手機那邊是一片寂靜。
遲建看了眼手機,看仍舊停留在通話模式,這才不太確定的叫了聲:“老師?老師您還在聽嗎,難道是信號不好?”
唐老沉默了很久,終於說:“我在聽。”
他說:“其實我也在反思。我們對於宋朝士大夫、對於世宗,甚至是對於鄭太後、帝姬們的看法,其實都太過於片麵了。”
遲建怔住了。
唐老什麼都沒說,隨即掛斷了電話。
……
第二天,官方正式發布訊息,永佑陵內的文物已經得到妥善的處理個歸置,同時,會在三天之後通過直播的方式,讓當代史學泰鬥唐老向全世界直播官方通過發掘永佑陵得出的驚人發現。
毫無疑問,又是一個爆搜。
月光是海的夢境:“為什麼非要三天之後!!!”
李丟丟親媽:“同問!等的抓心撓肺!!!”
但是也不得不等下去。
業內人士預測,三天之後的那場直播,可能會創下有史以來最高的播放量記錄。
等到了這一天,遲建早早吃完飯,打開手機播放器,心情複雜的開始等待直播開始。
上午九點,唐老跟央視知名主持一起出現在了直播間,簡單介紹過幾句之後,很快直入正題。
“我們這次對永佑陵進行保護性發掘,很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要搞清楚建炎二年在午門外被處死的二人究竟是不是欽徽二帝。”
唐老扶了扶老花鏡,徐徐道:“長久以來,大部分史學家都認為被殺的是兩名金人,但是也有少部分史學家認為,那或許不是金人假扮,而就是真正的欽徽二帝。但是猜測沒有用,臆想也沒有用,一切都要靠證據說話。”
“什麼證據?根據《宋史》記載,世宗登基之後,遂於黃河同金國三太子宗輔戰,將其俘虜之後,用他來交換靖康之變時被俘北上的皇室女眷和平民百姓,鄭太後以及崔貴妃等年長的徽宗後宮女子也在其中。鄭太後離開上京之前,徽宗皇帝咬斷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叫妻子帶回故國,等鄭太後等人南下之後,徽宗與欽宗很快自儘——這是宋朝時候的官方文字記載。”
“後來世宗北征,滅掉金國,卻沒有找到欽徽二帝的屍骨,最後為二人修建陵墓時,內裡也是空的,衣冠塚而已,而當初被鄭太後帶回的、徽宗皇帝的那根手指,則被珍而重之的封存在了徽宗棺槨之中。”
說到這裡,唐老笑了笑,說:“發掘永佑陵之前,我跟郗老玩笑說,說不定當年被殺的兩個金人真的是欽徽二帝,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可以大膽一些,將此前的朝堂辨認、鄭太後的慷慨陳詞統統推翻,那將是另一個迥異於史書記載的故事。”
他喝了口水,繼續道:“郗老回答我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說明鄭太後當初帶回東京的那根手指並非徽宗所有,世宗於建炎六年為徽宗皇帝修建陵墓,那時候他已經大權在握,以世宗的驕傲,應該不屑於作假,或許棺槨裡根本就是空的,沒有什麼手指。”
“當然,這都是我們兩人的猜測而已,當不得真。等到開啟徽宗皇帝棺槨的那一天,我們幾個人早早就到了,穿上防護服之後,等工作人員將棺槨打開,第一時間過去檢查裡邊到底都有些什麼東西。”
觀眾們聽到這兒,都不覺往前伸了伸耳朵,渾然忘記這是在觀看直播,大可以調高音量。
唐老神情卻有些感慨,頓了頓,然後說:“棺槨裡邊裝的是一隻四四方方的檀木盒,沒有鎖,因為密封的好,甚至沒有生鏽。我伸手將那隻檀木盒打開,甚至已經做好了看見一攤爛肉、一截斷骨的準備,沒想到裡邊並沒有我想象中的東西,隻有兩封書信。”
直播間裡的霎時間爆發出一整片的彈幕。
“臥槽,書信?!千年前的信?!”
“誰寫的?快說啊!”
“我賭一包辣條,肯定有一封是世宗寫的!”
“+1!!!”
唐老並沒有賣關子,略微頓了一頓,便說出了答案:“這兩封信都來自千年以前,書寫者大家都很熟悉,一位是世宗文皇帝,一位是顯慈鄭太後。我們非常小心的將書信打開,掃描了書信的原文出來。”
伴隨著他的聲音,導播適時的切換鏡頭,畫麵中浮現出一封書信來,筆力雄渾,難掩矯健,開篇便是:“宋皇帝趙構書與後人知……”
“昔年欽徽二帝在時,國力凋敝,民不聊生,二帝上不能匡扶社稷,下不能撫恤黎庶,辱國辱民甚矣,國之罪人,趙氏子孫之恥!”
“《尚書》有言,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朕為天子,當以天下黎庶為先,此無德無行無羞無恥之人,安得承繼宗廟、君臨九州?當殺之以謝天下!”
……
再之後便是鄭太後遺留下的那封書信,言辭哀切,難掩痛恨,直陳靖康之恥,欽徽二帝無半分人君之態,遂與眾太妃、帝姬行此事。
末了,又道:“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吾雖為後宮婦人,然知恥尤勝於此二人也!朝臣非之、後宮非之、兒女非之,如此無能無恥之輩,天下不容!若九泉之下閻君有責,雖萬死不改其誌!”
“前幾天,我的一名學生打電話給我,問我在永佑陵裡究竟發現了什麼。我思考了很久,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
唐老道:“最後我說,我也在反思。我們對於宋朝,對於宋朝那些人的想法,好像太過於片麵了。”
他眼眶裡有淚光在閃爍:“鄭太後的書信揭示了建炎二年,真假欽徽二帝的真相,我們應該如何評說這件事呢?是世宗為保權位,故而設計以酷刑處死父兄嗎?不,我更加願意將其稱為一次覺醒。上至天子,下至朝臣,甚至包括後宮太後、太妃、帝姬們的覺醒。”
“這不是一場迫害,而是一場覺醒,一場審判,是當民族麵臨生死大難,渡儘劫波之後,對待罪魁禍首的懲處,即便那個罪魁禍首是皇帝!這是多麼令人震驚的發現,所有人統一口徑,用近乎不可思議的方式處死了欽徽二帝,因為他們有罪,有過錯,對華夏天下遭金人踐踏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以為,這不是單單屬於世宗一個人的成就,這是一整個民族的氣節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