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 128 章(1 / 2)

不同於婢女的激憤氣怒, 臨昌公主這時候超乎尋常的冷靜。

若她還是從前的臨昌公主,這時候大概已經哭了。

夫君離家幾月,卻帶回來一個懷著孕的女人, 且那女人又同與自己不睦的庶妹極為相似,她非得提著劍要去取那兩人性命不可!

但是現在……

無關緊要的兩個人, 何必為他們生氣?

平白糟踐了自己身子, 隻會叫親者痛仇者快。

至於駙馬帶回來一個懷孕的女人, 又跟妹妹江陽公主生的相像——江陽公主的夫家都不著急, 禦史言官也沒罵,父皇甚至不曾知曉,她有什麼好急的?

真的假不了, 假的也真不了,她有的是時間慢慢等。

故而臨昌公主聽完之後隻是一笑:“知道了。”便不再多問。

婢女急得都要哭了,眼眶通紅,看起來恨不能立即就殺到那雙狗男女麵前去給他們一刀:“公主, 沈家欺人太甚!彆說駙馬沒有納妾的例子,就算是有,納誰也不能納三公主啊!誰不知道她跟您處的不好?!”

“還不住口?!”

臨昌公主神色頓變,秀眉蹙起, 厲聲道:“誰跟你說駙馬要納三妹妹了?叫皇家公主做妾,他也不怕折了他九族性命,大秦還沒亡國呢, 輪得到他們沈家如此悖逆不敬?!更彆說三妹妹是已婚之人,你這話若是傳出去了, 她還怎麼做人?堂堂皇室公主,怎麼可能做得出這等恬不知恥之事!”

婢女被罵的噤聲,抽泣著低頭擦淚, 臨昌公主見狀,便溫和了語氣,說:“我知道你是擔心我,隻是也不能口不擇言,駙馬跟三妹妹都非無禮之人,且三妹妹也已經出嫁,他們怎麼可能做得出這等無恥行徑?”

又吩咐左右:“去駙馬那兒問問,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完,便舉步往正房去。

臨昌公主的奶嬤嬤何氏跟在她身邊,一直都沒做聲,等到了內室,服侍臨昌公主更換常服時,方才柔聲道:“公主若是有氣,便同嬤嬤說一說,總憋在心裡,傷的是自己身子。”

臨昌公主苦笑道:“嬤嬤,我是真的沒事,打從沈藺為救江陽而放棄我那天起,我的心就死了,現在隨他們怎麼折騰,我都沒有感覺了。”

她將腕上鐲子褪下,眸底平添了三分柔意:“我隻盼著明安能收收性子,彆再跟父皇頂著來,小六呢,就叫她嫁個好人家,夫妻和睦順遂。長姐如母,母後已經去了,我這個當姐姐的自然得顧看弟妹。”

何嬤嬤心疼道:“公主忘了,皇後殿下辭世惦念的不僅僅是皇長子和六公主,還有您,說過剛易折,女兒易苦,求陛下多加顧惜,彆叫公主被迫長大——對皇後殿下來說,皇長子跟六公主是孩子,公主您也是孩子啊!”

臨昌公主想起母親辭世前說的話,終於濕了眼眶,彆過臉去拭淚,合眼道:“世事哪能儘如人願。”

她是諸皇子公主中最年長的,又是嫡出,自然備受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正如皇後所說,這世道女兒易苦,任你婚前是天家帝女、金枝玉葉,成婚之後也得降落凡塵、柴米油鹽。

臨昌公主的駙馬沈藺出自高門,鐘鳴鼎食,世代簪纓,且沈家世代戍守北疆,手握軍權,著實不可小覷,更不必說沈藺本就是名聞京城的美男子,英姿勃發,淵渟嶽峙。

臨昌公主在情竇初開的時候見到沈藺,也動了心,她性情剛強激烈,敢愛敢恨,聽聞沈藺還沒有定親之後,便跑到父親麵前去請求賜婚,一是為全自己的少女情懷,二是想以此為皇長子爭取一門得力姻親。

皇帝向來寵愛長女,也有意為皇長子鋪路,考察過沈藺之後,再跟沈家透個風,見對方也願意,很快便下旨賜婚,到第二年春,十裡紅妝,將長女風風光光的嫁了出去。

但是婚後的生活並不像臨昌公主想象的那麼美滿。

丈夫沉默而寡淡,即便夫妻共處之時,也很少有甜蜜私語,又因為公務繁忙,夫妻二人聚少離多。

那時候臨昌公主並沒有多想,隻當他是性情如此,驕傲了十幾年的大公主放低姿態為他洗手作羹湯,沒想到等來的不是丈夫的溫情和體貼,而是來自丈夫和庶妹江陽公主的致命一擊。

彼時沈藺在地方為官,臨昌公主同行,江陽公主的舅父染病,她前往探望,途徑臨昌公主夫妻所在之地時停留小駐,不想卻為賊人所劫。

對方將刀刃架在她們姐妹二人脖子上,獰笑著問沈藺:“她們倆隻能救一個,你選誰?”

江陽公主低頭飲泣,梨花帶雨,臨昌公主的心緒尚且不曾從驚愕駭然之中轉圜,便聽沈藺說:“我選江陽!”

他選江陽……

他居然會選江陽?!

一個是結發妻子,同床共枕兩年有餘,一個是妻子庶妹,總共隻見過幾麵而已,生死關頭,他選的居然是江陽?!

被丈夫舍棄的痛苦,兩年夫妻之情不值一文的冰冷頓悟,短短幾瞬之間,臨昌公主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何為絕望,何為死去活來。

賊人哈哈大笑,一把將江陽公主推回,挾臨昌公主上馬遠遁。

她猝然回首,便見庶妹撲到丈夫懷裡失聲痛哭,他少見的變了神色,神情焦急,滿目憐惜,臨昌公主的眼淚,終於在這一瞬落了下來。

侍從迅速將江陽公主接住,沈藺終於回過神來,眸光驚痛而緊迫的看向妻子,上馬去追,臨昌公主餘光瞥見,卻沒有任何感觸了。

心都死了,怎麼可能還有感覺?

江陽公主擁著沈藺痛哭失聲的時候,賊人已經帶著臨昌公主飛馬離開,最後將她救回的不是沈藺,而是父皇賜給她的暗衛冷崇。

臨昌公主從馬上摔下來,腿被摔斷了,人卻沒有任何反應,仿佛被摔斷腿的人不是自己。

等回過神來,便見臂間披帛被撕開,整齊的纏在了斷骨之處,冷崇跪在地上,為救駕來遲、冒犯公主玉體請罪。

“你有什麼錯呢?”

臨昌公主仿佛被絕望淹沒,木然道:“一意要到這兒的是江陽,舍棄我的人是駙馬,你救了我,我感激都來不及,怎麼會降罪?”

冷崇是個啞巴,不能說話,隻是用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著她。

他的瞳仁很黑,作為人間殺器,眼眸裡卻盛有鴿子般的溫潤與柔和。

臨昌公主隱忍良久,到底也沒能忍住,先是小聲抽泣,到最後放聲大哭。

等沈藺率人趕到時,見到的已經是平靜下來的臨昌公主,她沉著臉吩咐匆忙趕來的侍從準備馬車,送自己回府,不曾與沈藺說隻言片語。

事後沈藺到臨昌公主麵前解釋,道是江陽公主是客,自家是主,當時實在不好棄江陽公主而選她,又說前方自己早已經安置妥當,另有扈從圍追堵截,且又有暗衛配合,必然不會叫她出事。

江陽公主被婢女攙扶著前去探望長姐,哭哭啼啼的叫長姐不要誤會,說自己已經是出嫁之人,與姐夫並無什麼牽連,又說正是姐夫看重姐姐,所以才會連帶著看待自己這個妹妹。

沈藺聽得皺眉,看她一眼,到底沒再說話。

彼時天色已晚,燈火幽微,臨昌公主半躺在塌上,覺得自己斷掉的那條腿森森的疼,她視線在沈藺臉上掃過,又去看江陽公主,最後推說累了,眼眸一合,令人送他們出去。

江陽公主似乎還想再說什麼,看一眼沈藺神情,沒敢開口。

沈藺卻柔和了神色,到床邊落座,問妻子還疼不疼,餓不餓,是否想進些飯食。

臨昌公主從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覺得這聲音如此的令人厭惡惡心。

沈藺還在說話,用他幾乎從沒有用過的柔聲細語訴說著自己的關心與體貼,臨昌公主聽得胃部翻湧,且怒且恨,抬手一巴掌摑在他臉上,寒聲道:“我說累了,駙馬聽不懂是嗎?!”

公主尊貴,但沈藺畢竟也是頂級勳貴門庭的少主,這一巴掌打過去,其餘人都變了臉色。

江陽公主嚶嚶著近前:“姐姐,不怪姐夫的,你若是生氣,隻管朝妹妹來……”

她還沒說完,後半截話就在沈藺的冷眼中咽了回去。

而沈藺向來孤高,當眾挨了一巴掌,也覺難堪,大抵是理虧在先,到底沒有發作,囑咐臨昌公主好生歇息,這才起身離去。

臨昌公主身為嫡長公主,向來驕傲,怎麼會願意吃這種窩囊虧?

又覺得此事蹊蹺,便暗中令人去查。

不查不要緊,查過之後她才知道沈藺與江陽公主原來早就相識,更查出今日遇見的賊人同江陽公主的乳母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

再去想今日江陽公主要來此遊玩,又因泡溫泉的緣故,令暗衛不得近身,臨昌公主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按理說遇上這麼一樁事情,江陽公主受驚不輕,也該在這兒停歇幾日的,隻是不知為何,當天晚上便收拾行囊,第二日遣人前去向臨昌公主辭彆,動身離開。

臨昌公主聽聞隻是冷笑,卻不置一詞,沈藺提及此事之時,更是眉毛都沒動一下。

如此過了一月,卻有人前來傳訊,道是江陽公主探望過其舅父之後折返回京,山路崎嶇,又因連日驟雨,泥濘難行,不小心翻了車,連人帶馬車跌落山澗,江陽公主沒死,但也丟了半條命,更要緊的是她那時候已經有了將近三個月的身孕,因為這一摔而流產。

消息傳回的時候,沈藺正陪臨昌公主用飯,聞訊當即就變了神情,“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臉色鐵青:“是你做的?!”

臨昌公主看他一眼,淡淡道:“駙馬說話要小心些。江陽是我的妹妹,骨肉至親,再和睦沒有的,我怎麼可能會害她?畜生都不會害自己的手足姐妹,我又怎麼可能喪儘天良,對自己姐妹下此狠手?”

沈藺的臉色很不好看,盯著她看了半晌,嘿然冷笑,起身離開。

何嬤嬤見狀,不禁擔憂:“公主——”

“隨他去!”

臨昌公主厲聲道:“沈家鐘鳴鼎食,世代簪纓,可那又如何?!不也要向我大秦稱臣,對我父皇三跪九叩?!他以為他是誰!”

沈藺還未走遠,聽到此處身形為之一僵,旋即加快步伐,拂袖而去。

何嬤嬤明白她痛苦與憤怒,自己奶大的孩子,怎麼會不心疼?

“實在不成,乾脆就一拍兩散,您還年輕,何必陷在這裡邊蹉跎!”

“散不了了。”

臨昌公主笑的苦澀,搖頭道:“明安那個脾氣,我實在放心不下,背靠沈家,也能叫其餘皇子多些忌憚。至於沈家,手握軍權本就容易惹得父皇忌憚,超乎尋常勳貴,固然體麵,但是也必然得與皇室聯姻結親,謙卑以對,否則他們能安安生生的交接幾代?若失了我這個父皇長女居中周全,滿門傾覆也未必是說笑話!”

她看得很明白:“我需要沈家替明安充門麵,沈家也需要我來周全與皇室的關係,各取所需罷了,嬤嬤隻管等著看吧,彆管人後如何,人前沈藺是不會與我撕破臉的,不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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