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此次往洛陽來,除了作為親迎使將新帝奉迎入京之外,也在皇太後處領了觀察這位新君性情和處世的任務,現下見胡濙為了阿諛新君,竟連太/祖皇帝都搬出來了,不禁在心下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
“胡大人年紀大了,記憶難免有所偏頗,□□皇帝逝去多年,您哪還能記得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
他頓了頓,又笑著補充:“奴婢若是沒有記錯的話,胡大人仿佛是建文年間中的進士啊,今兒個怎麼一見麵,就說璐王爺相貌與太/祖皇帝相似?”
胡濙聽得出他話中深意,隻是一笑:“我同楊溥楊大人一道於建文二年中進士,那時候太/祖皇帝業已辭世兩載,但是在那之前,有幸同楊大人及其餘一乾年輕舉子為太/祖皇帝召見,有幸在禦前說過話,太/祖皇帝說我們都是將來的天子門生,那就是他老人家的學生,特許讓抬頭見了龍顏……”
金英沒想到還有這一節,再一想這老家夥活得久,朝中又另有老臣,料想他不敢拿太/祖皇帝來弄虛作假,隻得訕笑一下,就此作罷。
“謔,老朱,他還見過你呢,挺能活啊!”
空間裡李世民也有些稀奇:“你還記得他嗎?”
朱元璋很是矜傲:“他得蒙召見,目睹天顏,這是三生有幸!我日理萬機的,一年到頭就三天假,哪天抽個空見了群毛孩子,怎麼會往心裡記!”
李世民哈哈大笑。
嬴政等人也忍不住笑了。
胡濙跟金英說了那麼一席話,雖然不氣不惱也沒人作色,但空氣中卻飄蕩著幾分淡淡的□□味。
駙馬都尉石璟笑著打了個圓場:“王爺身為太/祖皇帝子孫,容貌上與太/祖皇帝相像,也是情理之中。”
內閣學士陳循也穿插其中,說了幾句車軲轆話,總算是將那一頁給掀過去了。
朱元璋吩咐備茶,請幾人往前廳暫歇,又問起土木之變的細節來。
胡濙長歎一聲,潸然淚下:“戰事慘烈,亂軍之中,殞命者數以萬計,二十萬京營精銳折損殆儘,文武勳貴之中,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恭順侯吳克忠、泰寧侯陳贏、駙馬都督井源、平鄉伯陳懷、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陳塤、修武伯沈榮、永順伯薛綬、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王佐、都督吳克勤……侍從陛下北征的文武大臣幾乎儘數死難,這是國之大禍啊!”
說到傷心之處,他哽咽難言。
朱元璋對張輔和朱勇沒什麼印象,倒是知道他們老子張玉和朱能,說是靖難名將,但是他老人家在的時候,這些個後輩小臣還真就不敢吱聲,這倆人都是跟著老四朱棣混的,他知道這些個人,但是不甚熟悉。
朱元璋剛到了地下,沒幾年聽說靖難之役的時候,很是生了場氣,氣朱允炆這個傻子自作主張,氣朱老四竟敢造反,踏馬的還造反成功了!
可是氣完那一陣兒也就好了。
允炆死了,老四當了皇帝,不管怎麼說他也姓朱,肉是爛在自家鍋裡,可這會兒不一樣啊!
老四留給後世子孫的武將勳貴,被這麼個不肖子孫糟踐沒了,這砸的是自家的鍋,以後餓的也是自家肚子!
朱元璋越想越不是滋味,算算年月,更覺心酸:“英國公與成國公年紀都不小了吧?”
於謙神情中浮現出一抹悲哀,斂衣行禮道:“英國公七十有五,成國公今年五十有九。”
好像就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底下的小輩兒們也都成了老人家,且還到了地下。
永順伯薛授之父薛斌,是蒙古人,洪武中期歸附,“薛”是自己賜下的姓氏,再後邊那些……
勳貴武將如此,那二十萬京營精銳同樣讓人心痛。
二十萬精銳啊!
五軍都督府,這是老朱手把手創建的!
歎歎歎!!!
局勢如此,朱元璋這樣剛強果敢的人,都不禁淚濕衣襟。
胡濙見他不因承繼大統而展露喜色,進門之後先問土木之變詳情,處事待人極有條理,心中便熱乎乎的生了許多滿意出來,這時候見這位新君因土木之變的慘態而落淚,又唯恐他性子太柔,成了當年宋廷舊事。
故而忙勸道:“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還是應當著眼當下,請王爺即刻北上繼位,清除王振亂黨,穩固朝綱!”
“叫幾位見笑了,”朱元璋抬手擦了眼淚,不好意思道:“本王打小就有這麼個毛病,聽不得慘事……”
親信在側,也忙道:“我們王爺宅心仁厚,遠近聞名!”
胡濙笑道:“宅心仁厚是好事,隻是民間有句俗話,叫人善被人欺,王爺既要入京為帝,政統天下,其中分寸,便要您自己細細斟酌了。”
朱元璋深以為然的點頭:“胡大人說的很是,本王記住了。”